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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永欢得了自闭症这么多年。
没想到有一天真靠一头猪给治好了。
1
突然出现的一张脸，吓得祝永欢跌坐在地。
“你没事吧？”
祝永欢低着头，自己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吓到你。”罪魁祸首体贴的遮住自己满是油彩的脸，努力流露温和道：“你是来找谁的？”
祝永欢还是有些不敢看他，拿出手机敲打出一段文字。
对方有些疑惑，“你找我妈？”
祝永欢这才抬头看了看他，又用手机打出一串文字。
“确实，我们很需要猪牙。”他随着祝永欢的文字及时回应着，“你先在这等一下，我去叫我妈过来。”
祝永欢感谢的点点头，然后按照他指引的地方坐下等待。
剧场不大，人也不多，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所以祝永欢还是很好奇，东张西望，留意着每一处的细节。
很快，祝永欢要找的人来了。
洛美看到祝永欢有些茫然，直接道：“猪牙确实是我买的，不过我是给了钱的，正常交易，怎么？”
祝永欢赶紧用手机敲字。
“这样……”洛美看完她的话有些为难，“你可能不知道，猪牙已经被我加工好了，而且真的很适合，我也确实很需要，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再加一点钱……”
祝永欢着急摆手，打字的手开始颤抖。岂料她还没把想说的话打完，忽听有人喊她。
祝永丽着急的跑过来，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满是歉意的对洛美道：“对不起洛老师，我妹妹不懂事，您不用搭理她。”
说完，不顾洛美的疑惑，祝永丽拉着祝永欢往外走。
祝永欢生气，几番挣扎，才好不容易甩开她的手。
“祝永丽？”
两姐妹还没来得及对峙，中间忽然多了一个人。
祝永丽看见他瞬间表情变得不自然，声音也软了三分，“陶醉，你也在啊。”
陶醉点点头，指了指祝永欢，“你妹妹？”
祝永丽有些不高兴的点头，“堂妹。”
“什么情况？”
“就她养了一头猪，前几天死了，我看那猪的牙齿还挺不错的，所以就卖给了洛老师。结果我这妹妹非要给猪办一场葬礼，不能少一块肉，更不能少一颗牙。这不，自己跑到这来了，都把家里人急死了。”
祝永丽满是不耐烦，祝永欢默默听着，双眼发红，紧咬嘴唇。
那确实只是一头猪，可是喂养那头猪时，她倾注了许多感情。旁人不理解，也无需理解。她只是想给自己的情感依托，一个体面的道别仪式而已。
“这样……”陶醉也有些为难，扭头对祝永欢解释道：“对于我们来说，能拥有合适的猪牙很重要。当然，我想这对于你来说也很重要，只是……”
“行了……”祝永丽轻轻推开陶醉，强拉着祝永欢烦躁道：“她什么都不懂，跟她说什么，我叔叔他们快到车站了，我这就送她过去。”
祝永欢一脸倔强，任祝永丽怎么拉拽都不愿挪动脚步半分。
“这样吧。”陶醉忽然道：“都到剧场了，你要不要看表演？”
2
自从爱猪香香死后，祝永欢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
香香本是作为宠物猪购买回家的，谁知越养越大，很快就到了无法在城市饲养的程度。
那时候，所有人都劝祝永欢把猪卖掉，毕竟谁会把一头猪当作宠物，可是她不愿。
祝永欢也不是从出生就不会说话的，因为十岁时发生的一场意外，才导致她喉部神经受损，声带麻痹，影响到了说话。
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祝永欢终日郁郁寡欢，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整个人就像是褪去了颜色一般。
全家人都想办法能让她开心起来，养过猫，养过狗，可不知道为什么，进到她家的小动物总是身弱的很，没多久就都重病而亡。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祝永欢都不敢再养宠物。直到，那天生日，爸爸将香香抱回了家。
“猪嘛，聪明又抗造。”爸爸努力劝着祝永欢，“试着和它成为朋友吧。”
祝永欢一开始完全是拒绝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拒绝香香。
从那开始，祝永欢就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给香香，她不需要说，只需要摸着香香的脑袋，听着它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来，就能从中得到治愈。
祝永欢离不开香香，所以带着香香回到了农村老家。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祝永欢去市里那几天，香香竟死了。
祝永欢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已经躲在人后，流了好几次眼泪。
在陶醉的邀请下，祝永欢坐在了观众席，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他和祝永丽。
很快，洛美上场，开始表演。
祝永欢不喜欢戏曲，也看不出洛美装扮的门道，只一心想赶快要回香香的牙齿。
洛美开腔，声音洪亮，唱腔优美，一举一动都是名家风范。只是忽然，竟从她嘴里吐出两颗獠牙。
祝永欢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只是很快，洛美的嘴里又吐出牙来。
四颗……六颗……八颗……到最后竟然有足足十颗！
“不愧是洛老师！”
祝永丽连连赞叹，陶醉也一脸骄傲。只有祝永欢倍感不适，她紧皱眉头，很快，弯腰呕吐了起来。
祝永欢觉得恶心，余光瞥见洛美靠近，更觉肠胃翻滚，呕吐不止。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非要和猪牙过不去？还非得要她香香的牙？
祝永欢其实很少像这样不懂事，只是看过表演后，她更坚定了要回香香牙齿的决心。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的好朋友，成为别人嘴里玩弄的工具。
真是……太恶心了！
祝永欢不会说话，就一个劲的哭，哭的剧场所有人都来看。
祝永丽一开始还劝，后来就只是骂，但祝永欢就是不为所动。
“好了好了。”洛美终于开口，“牙齿你带回去吧。”
洛美的不高兴显而易见，送出牙齿的那一瞬间满是不情愿。
祝永欢顾不了那么多，拿过牙齿如获至宝一般揣进心口口袋，放下钱后迅速离开，生怕在场有任何一个人再把牙齿抢走。
3
香香就被埋在院子里，上面还特意种了一棵果树。
祝永欢将牙齿放进了一个精美的盒子里，挖开土，埋了进去。
“祝永欢！”祝永丽用脚踹开大门，直接就指着祝永欢骂，“你知不知道那可是洛老师，那是名家，大师，是非遗传承人！”
祝永欢无视她，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祝永丽却拉住她，迫使她看向她，嘴巴不停的张张合合，一如既往的暴躁，“洛老师愿意要香香的牙，那是香香的荣幸，你懂不懂！”
祝永欢甩开她的手，表示不懂。
作为姐妹，祝永欢一眼就看出祝永丽喜欢那个陶醉，很明显就是拿香香的牙做人情了，什么荣幸不荣幸的，简直是侮辱猪。
“不懂就听我说，洛老师给你表演的就是宁海平调的一门绝活儿，耍牙。跟川剧的‘变脸’齐名，所谓‘西脸东牙’。这项技艺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是我国确定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祝永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祝永欢干脆捂起耳朵。
祝永丽见状气极，不顾形象的大骂道：“祝永欢，你会成为耍牙历史的罪人的！”
祝永欢闻言不屑，甚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祝永丽骂累了，自然也就走了。其实以她的能力，还能再战，只是她是话剧演员，每天除了演出就是排练，实在没有太多闲时间。
看着祝永丽离开，祝永欢关门睡觉，可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洛美一脸油彩，吐着獠牙冲她嘶吼。
祝永欢吓得睡不着，冷汗直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了晚上。
看着那棵果树，祝永欢伸手抚摸了几下，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蹲下来，将刚埋进去不久的盒子挖了出来。
祝永欢看着那对牙齿发呆。
忽然，她将两颗牙齿都塞进了嘴里。
只是很快，她就将牙齿吐了出来。
实在是太臭了！
这牙齿明明已经清洗了很多次，怎么还这么臭？
祝永欢一边清洗着牙齿，一边胡思乱想，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洛美表演时的情景。
一个正常人，是怎么能在口腔里隐藏那么多颗牙齿的？又是如何能在嘴里含着牙齿的时候，还能将唱词吐露的那么清晰的？
祝永欢不知不觉中，已经满心好奇。
所以，第二天，她又偷偷去了剧场，完全忘记了恐惧。
“祝永欢。”
听见有人喊自己，祝永欢连忙扭头，却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啊，陶醉。”
昨天见他的时候，他还满脸油彩，今天脸上干干净净的，终于是看清楚了他的五官长相。
跟洛美一样，有一双传神的大眼睛，很好看。
祝永欢一直鬼鬼祟祟的，突然遇见人，有种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
“又是来找我妈的吗？”
祝永欢摇头，指了指他。
“找我？”陶醉指着自己，一脸惊奇。
4
祝永欢其实是来找洛美的，想再看一看她的耍牙表演。
因为她心里除了好奇，也将祝永丽的话听了进去。她上网查了，耍牙确实鲜为人知，连她这个本地人也是现在才知道。
不过她不好意思再面对洛美，只能借口说找陶醉。
正好饭点，陶醉叫了外卖，两人坐在院子里吃。
祝永欢想起昨天自己哭闹的情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始终低着头，犹豫许久，才打字道歉，递给陶醉看。
陶醉笑了笑，“我听祝永丽说，香香是你的好朋友。”
祝永欢点头，心里补充道：是最好的朋友。
“你好像……不太能接受耍牙？”
祝永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昨天反应那么大，也许单纯的是因为生理原因，也许是因为联想到了香香。
总之，她昨天确实太过分了。
祝永欢只好再次道歉。
陶醉赶紧摆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我们已经习惯了。”
祝永欢更觉羞愧，正低头打字的时候，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很激动的问陶醉：“师姐出去表演了？”
陶醉点头，“怎么了？”
王涛双手抓头，嚎叫道：“我记错日子啦！今天我也有演出！我的牙！师姐带走了我的牙！”
陶醉站起来，“表演时间能错开吗？”
“你开车，我去等她下场。”
陶醉赶忙应好，跑出去几步后，又折回来问：“你要一起吗？”
祝永欢愣了一下，陶醉又有些兴奋的说：“走吧，一起吧。”
就这样，祝永欢迷迷糊糊的跟着上了车，去了洛美的表演场地。
洛美作为大师姐，常有邀请演出，这次是地方台的邀请，十分隆重。
祝永欢跟着陶醉进了场，第一次如此沉浸的欣赏宁海平调，体会着耍牙的绝妙。
“是《金莲斩蛟》。”陶醉小声对祝永欢道：“讲述的是坚韧勇敢的姑娘斩杀为非作歹的蛟龙的故事。我妈扮演的人物，是蛟龙。”
祝永欢紧紧盯着台上的洛美。
油彩涂染的脸已十分符合“蛟龙”这一人物形象，可一旦入戏，又会觉得缺少了几分趣味性。而当“蛟龙”口中吐出獠牙，嗔笑怒骂间，捏造的人物便活了过来。
“我妈可是第一位女性耍牙传承人。”陶醉骄傲极了。
祝永欢闻言满是赞佩。
祝永欢没有第一次看见耍牙时的那般情绪，甚至很期待下一秒，“蛟龙”会吐出几颗獠牙来。
她是什么时候把牙齿藏进口腔里的呢？
表演结束后，祝永欢还觉没有尽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洛美下台，许多人将她围住。
王涛着急的喊：“师姐！牙！牙！”
他喊得着急，猛然听上去像是在卖萌。
洛美赶紧将牙还给了他，王涛长舒一口气，又让陶醉带他离开。
祝永欢被遗忘在观众席，不过她却不着急离开，而是看着被许多镜头聚焦的洛美，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说起自己练习耍牙的辛苦。
这样美丽的人，为何愿意吃那么多的苦，扮成那样可怖的形象呢？
祝永欢静静听着，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口袋里的盒子，陷入了沉思。
5
祝永欢总是无意识的扯自己的嘴。
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撑开嘴唇，缓慢的试探着极限。牙齿上下晃动，时而有节奏，时而混乱。
不仅如此，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不愿意咽，不知不觉蓄了一嘴，跟仓鼠似的。
“这不会是因为一头猪而真的疯了吧？”
家里人充满担心。
祝永丽从小就不惯着她，一起吃饭的时候，见她这样，就用筷子敲她的头，“发什么疯？”
祝永欢嘴里藏了一根鸡骨头，趁她不注意，一脸狰狞的如同獠牙般吐出来，吓得她惊叫一声。
祝永欢看见后，咧着嘴笑得开心。
“祝永欢！”祝永丽生气的敲桌子，“你神经啊！”
祝永欢冲她拱鼻子。
过了一会儿，祝永丽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微微蹙眉道：“你该不会是对耍牙产生了兴趣吧？”
说完，她又很快反驳道：“不对不对！你应该是……”
祝永丽瞬间瞪大了双眼，指着祝永欢道：“你是对陶醉有兴趣了吧？”
祝永欢撇嘴，翻白眼。
祝永丽却自顾自的陷入危机状态，满是手足无措。
“陶醉……陶醉可是……我……”祝永丽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令祝永欢觉得有些惊奇。
祝永欢可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模样，瞬间生出了捉弄的心，笑得一脸阴谋深沉。
祝永丽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惶恐不安，最后什么也没说的跑了。
最近没什么事，好像可以好好捉弄一下祝永丽。
祝永欢开始频繁的去剧场，到了地方就找陶醉。
“欢欢，又来找陶醉啊！”
没多久，祝永欢就成了剧场的编外人员，大家总是带着姨母笑看着她和陶醉两个人，窃窃私语。
陶醉对此浑然不觉，他本就是个老实善良的人，对待祝永欢更是十分热情周到。无论她什么时候来，只要他有时间，总是笑脸相待。
“你想学习耍牙？”
某天，祝永欢正式提出了这个请求。
陶醉很惊讶，紧紧盯着祝永欢不说话。
耍牙并非是个个体，仍要练习“唱念坐打”。先不论其他，只说这“唱”，祝永欢要该如何？
“可以啊。”陶醉并没有迟疑太久，爽朗的应下了，“我们欢迎一切想要学习的人。”
陶醉成为老师后，倒是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极为严肃苛刻起来。
“这个是练习的牙，你要一直含着，什么时候能含着牙吃饭，什么时候练习下一步。”
祝永欢说不了话，所以含着牙对于她的日常生活来说，算不得什么影响。只是嘴里突然多了异物，还要适应着能正常吃饭，确实有些挑战。
剧场也有刚开始学习的人，嘴里含着牙齿，一张嘴说话就流口水，毫无形象可言，更是对身体的极大挑战。
祝永欢也好不到哪去，没多久就满嘴血泡，可她却觉得很开心。
6
祝永丽知道祝永欢正式开始学习耍牙后，脾气竟收敛了许多。之前一见到她就大喊大叫，现在竟只会静静的望着她。
祝永欢每次感觉到身后目光深沉的注视，都会头皮发麻。
“疼吗？”祝永丽竟然开始关心她了。
祝永欢像是看怪物一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祝永丽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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