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故事

NO.13

Thursday

3.25.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我硬朗的身体和皮实的灵魂，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脆弱稀碎到这地步。

路是一如往昔的坡路，人是欢声笑语的人群，带着对美食的向往和闲暇时光里该有的喜悦，我走在破路上，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子一样，欢脱的步伐是那般的不羁与放纵，那是对心情最完美的诠释。直到一个趔趄将我带回现实，那是一个使得脚掌內翻的趔趄，猛的一瞬间让我觉得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抑在了被翻滚的脚掌上，凹凸不平的地面可能也为这陡然增大的压强呻吟过。这一瞬间是漫长的，漫长的瞬间里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将我弹离地面，然后迅速蹲下抱起委屈的脚掌，疼痛感袭来的同时封闭了我的声带，脑海里闪过的是绚烂旖旎的樱花，是佝偻过街的老人，是轰鸣阵阵的汽笛，是繁华都市的喧嚣，是暮暮朝朝的轮回...然后在下一秒，我坚信着自己踏过千山万水的脚掌会在声带正常运转的同时恢复自己的坚强。

医院大门的那刻，我也是这么自信的觉得的。我想起曾经经历过的跌倒爬起，疼痛过后的风平浪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小欣喜和小确幸，开始幻想一医院的多此一举。实际上他是这么说的：

“不慌，你能自己走来，应该问题不大。”

“保险起见，咱们还是拍片看看。”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和善而又中庸的人，像极了无数个不把话说死的芸芸众生。

所以当看到报告上的“骨折线清晰可见”字样时，弱小无知读书不多的我自信而又单纯的觉得，大抵是很快就能好的，丝毫没有意识到未来青葱岁月里将会面临的惨状，然后昂首阔步走进了模具室，仿佛脚掌从未受伤，那是一种坚定而又稳健的步伐。

我想在深夜归家时畅快的沐浴，在幽静的深夜甜美的进入梦乡，在踽踽前行的时候不被沉重的脚步拖累，所以毅然决然的拒绝了石膏，选择了粉红色的模具。因为我知道，这是猛男都用的颜色，颜色越粉，走路越稳，我希望带上它，能让我跳伐轻盈，健跳如飞，其疾如风，顺带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地的自信与潇洒。我想我总归是个孩子，对着新鲜的事物有着莫名的好奇，对着未有的经历抱着迷离的幻想，对于未知的将来有着强烈的憧憬。我将像风一样跳跃穿梭在熟悉的街道和陌生的车站，直到重新落地后发出“我也瘸过”的感慨。

所以我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下做模具的小姐姐：“我是不是需要一幅拐杖？”

她扑朔的眼神让我拿捏不准提问的合理性，带着口罩的脸看不到明显的神情。

“大概是需要的。”她淡淡的说道。

我时常觉得轻薄的口罩肩负着艰巨的重担，最重要而又明显的暂且避而不谈，另外就是遮住我丑陋的面庞以至于在某些场合让我不至于太丢脸。

我欢快的跳了出来，拎着从右脚卸下的鞋子，铿锵有力又亦步亦趋。医院大门的那段路，让人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人生，初生牛犊的无畏，万事繁华的惊喜，重复轮回的疲惫以及遥不可及的绝望，是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短暂深刻的感悟。门诊门口的柱子，警卫室的栅栏，路边的灯杆，都是贵人，是赖以依靠去恢复下一次跳跃的勇气的支柱。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路人的侧目，眼神是坚定而又委屈，脚步是缓慢稍显脾气，内心是绝望略带希冀。坐上车的那一刻，我点了两个外卖，一份吃的，一份拐杖。

我开始为呈现的惨状寻找合适的借口，应该是偷扒姑娘窗户被打的，跳货拉拉货车摔得林林种种，但绝不能是像韩剧中柔弱无力的女主角，一个趔趄收获男主的芳心那种。但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阻止我拖着靓丽的废腿成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不能阻止我看着日渐茁壮的左腿又下一单拐杖外卖。

当一件事做久了之后，就会开始变得习惯而又漠然，直到我再次走进骨科科室。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大夫显然不那么中庸，他认真负责的告诉我要多加休息，保持绑腿以免留下后患，然后笑眯眯问：“你一个人来的吗，女朋友怎么没一起？”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3月14号，上午的太阳明媚的刺眼，阳光下拄着双拐的身影应该一如既往的孤独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