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书院妙手调香一风荷游月

时间:2020-7-1 19:56:00 来源:声带麻痹

妙手调香(一)

文/风荷游月

宋家世代制香,久而久之,宋瑜身上就染上了独有的香气,这不仅让她从小备受他人妒忌,还给她惹来了霍川这个心机深沉、双目失明的落拓公子!

本以为一别之后,他们可以不再相见,可谁知,他却对她穷追不舍。城外花圃中,他缠着她学调香;温泉别院里,他收留她病重的父亲;花朝月夜,他对她坦露身世之谜。不经意间,他用不容拒绝的温柔,叩开了她的心门。

然而,嫁入霍府仅仅是故事的开始,一盒香粉不仅帮他赢来了复明的机会,也让他实现了心中的夙愿。原来,错牵的红线,也能牵出一世良缘。

只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当初双目失明的他却总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呢?

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蒲团上跪坐的姑娘摇摇欲坠,乌发蝉鬓,头上簪花如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璎珞跳荡飘拂,灵动轻盈。

宋瑜差不多跪了半个时辰,睁开惺忪睡眼,她缓缓抬起头,这才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二八佳人,杏眼桃腮,螓首蛾眉,气质清绝无双。

左右两个丫鬟上来搀她,细心地给她揉着膝盖:“姑娘累了,不如回厢房去歇会儿吧。”

宋瑜懒洋洋地扶着澹衫,抿了抿头上沉重低鬟髻,下意识地看了看大殿门口,生怕方才偷懒的模样被母亲身边的人瞧见。她此番来是为宋家和谢家祈福的,哪知昨日沐浴折腾得太晚,今早醒来便有些倦怠,这才在佛祖面前失礼。

宋瑜满心敬畏地朝前头拜了一拜,低喃了两句“罪过,罪过”。

天靖元年一月末,孟春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出来时还阳光普照,暖意融融,一路人马才到山顶便落起了雨,寒雨缠绵,将人困在这寺庙之中。

本以为一时半刻之后,雨就停了,谁知这场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山山水水,全笼罩在一层薄雾之间,山路湿滑难行,车马行进很是不便,稍有不慎就人仰马翻,得不偿失。龚夫人跟寺里的住持相识多年,一番商量之后,住持腾出几间空房来,几位主子人各一间,下人们凑合着住在通铺。

宋瑜斜倚着熏笼昏昏欲睡,一到这天气就睡不醒似的,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来时路上免不了受凉,澹衫上前给她递了碗姜汤:“这是借了寺里灶房煮的,姑娘喝点,省得染上风寒。”

屋外雨水打在檐上叮咚作响,一阵比一阵急切,打落了一地银杏嫩叶。

薄罗放下支起的窗子,笑嘻嘻地道:“这雨下得真及时,谢家公子估计还在山脚下候着呢,可惜咱们姑娘却不能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便被宋瑜一个白角梳砸中了脑袋:“谁说我要去见他了?”

纤指上的蔻丹是前几天才染的,十个指甲盖儿如桃花瓣瓣,嵌在细嫩葱削的玉指上,煞是好看。她眼睑微抬,樱唇抿起略带了些愠意,粉颊含香,妆脸如花。她是养在深闺的可人儿,哪能跟底下丫鬟随意谈论男人,是以才恼羞成怒地斥了一句。

薄罗揉了揉被砸疼的脑门,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道:“是是是,姑娘才不跟那些个臭男人一样心急火燎呢。”

姜汤喝完身上果真暖和不少,饶是如此澹衫仍旧不放心,又准备了一桶香汤为宋瑜净身。她手臂搭着巾栉,走到薄罗身旁点了点她的额头:“少说两句,休得编派姑娘。”

她比薄罗大一岁,着实较为稳重,是照顾宋瑜起居的一把好手。

这谢家公子说的便是谢昌,此番宋瑜来山上祈福烧香也有他一半原因。谢家与宋家早年关系密切,因为生意,两家时常走动,为了巩固关系,宋谢两家便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宋瑜是宋家大妇龚夫人所出,谢昌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两家长辈都甚为满意。

宋瑜今年元宵刚及笄,再有一年便要嫁到谢家去。龚夫人为了两家婚姻顺利,特意挑了个日子来山上礼佛,向佛祖祈福。

一同前往的还有谭家三小姐谭绮兰,她就宿在宋瑜斜对面的房间里。不过两人素来不对盘,不提也罢。

宋家家规颇严,等闲仆人也不得随意出去,更何况宋瑜这样冰肌玉骨的美人儿,但凡宋瑜一出门,翌日必定惹来无数登门求亲的人家,简直要将宋府的门槛踏破。是以宋瑜鲜少见外人,她与谢昌也只见过三面,对他印象仅停留在爽朗清举、玉树临风的外表上。

薄罗那番话不是无凭无据,因今早上山一直是谢昌在前头引路,宋瑜坐在车舆中只能觑见一个英挺笔直的背影。下车时他便在一旁立着,目光落在宋瑜身上,其中倾慕之意不言而喻。

丫鬟掩唇轻笑,直到龚夫人咳嗽一声,他才收回视线,道了句“懋声告辞。”

“懋声”是他的字,宋瑜是第一次知道。

宋瑜趴在浴桶边沿,歪着脑袋努力想谢公子的模样。确实是个龙章凤姿的人才,如同父亲时常称赞的那般。

浴汤是用兰草、泽兰煮的,带着浓郁香味晕染了整个内室。

薄罗伺候到一半被母亲身边的人叫了出去,宋瑜乐得一人清静,倚倒在浴桶中眯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凉风吹醒,抬起眼帘一看竟见窗户大敞。这么下去自己非得受寒不可,奈何她喊了两声都没人进来,她觉得自己洗得差不多了,便披上衣服自己走过去关窗子。

脚下是羊绒毯子,地龙烤得室内温暖,宋瑜赤脚踩上也不觉得冷。

不知是不是打盹儿被冻着了,此刻她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泛起不正常的热度。她按捏了两下额角,毫无见效,手扶在窗户上半天未能放下。她试着又唤了两声薄罗,可惜依旧没人应答,这丫头,关键时候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关上窗后她非但不见好,反而越加头昏脑涨,脚下绵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她勉力撑着墙壁,恍惚间似乎听到屋外有人谈话,那声音既不是薄罗的,也不是澹衫的,而是谭绮兰的。

她正在同另一人说话:“里面两个丫鬟都支开了,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响应她的是一道陌生的男音,那男人森然一笑,猥琐无礼。

两人脚步声越加靠近,正是往她房间的方向而来。宋瑜只觉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冷,她编贝紧咬,柔荑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谭绮兰与宋瑜从小一块长大,按理说她俩应当顺理成章地成为闺中密友,金兰之交。可惜并不是,谭绮兰对她厌恶到了骨子里,两人私底下见面必要阴阳怪气地挑衅,从不对盘。

起初宋瑜很是纳罕,她并未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啊,两人之间的关系何至于就成了这般?

后来一次宋老爷寿宴,宴请了平常生意往来较为密切的亲友。其中有谭家和谢家的人。那次宴席上,宋瑜才知道谭绮兰是谢昌的表姑的女儿,她和谢昌堪称青梅竹马,而谭绮兰思慕谢家公子已久,求而不得,却被宋瑜轻而易举地得到。当然,宋瑜自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谭绮兰会如此对待自己。

难怪今次上山非要跟着来,原来打的是这样龌龊主意。

思及此,宋瑜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下午喝的那碗姜汤,想必正是被人下了手脚,否则她身体也不会如此。

宋瑜悄然无声地退到门边,趁着两人没转到正门时,快速打开房门闪身而出。她不能走太远,否则便会被察觉,走投无路之时,见隔壁房间门窗紧闭,屋内光线昏暗。她料定屋内无人,咬着牙推门而入,迅速地合上直棂门。

门一开一合之间,有馥郁香气随着晚风吹入屋中,沁人心脾,为这昏沉死寂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

地板分明是暖的,然而屋里寂静过了头,死气沉沉,让人毛骨悚然。

宋瑜顾不得这些,才一会儿的工夫头脑便混沌不清,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她才从浴桶出来,身上仅着了一件轻薄罗衫,被薄汗浸湿。脚下趿着绣鞋,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模样颇有些狼狈。

眼睛适应了周遭环境后,她只能看到房间的大致轮廓,这里的布局与她的房间相同。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落地罩走入内室,身子一软便倒在朱漆罗汉床上,冷热交叠袭来,令她非常难受。

一室昏暗,隔绝了外界的雨水嘈杂,是以云头履缓慢踩在地板的声音分外清晰。

“谁?女人?”一个人压低了嗓音,疑惑地问。

无人应答,他却能听见短促清浅的呼吸,鼻息间尽是馥郁芬芳。

宋瑜此时仍旧保留一点薄弱的意识,听闻此声,她才知道这屋里有男人,她不能刚出龙潭便入虎穴,于是,宋瑜下意识地要逃开,然而手脚却不听使唤,她的身体绵软得不像话,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打从房间进来人开始,霍川便已察觉。他没有出声,只觉得浅淡幽香越离越近,她在他身前走过,旁若无人地爬到了床上。霍川逼近床头,对着她蜷缩着的角落毫无感情地说:“出去。”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伸手将对方提起,触手所及的却是绵软的肌肤。

他能感觉到手下人猛地一缩,待他反应过来时室内已然寂静了许久。霍川的声音更阴冷了些:“哪儿来的女人!”

宋瑜恍若未闻,她现在根本动弹不得。此刻,她双目紧闭,口中不住地喃喃:“叫母亲来,我要母亲……”

天知道她母亲是谁,她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霍川拽住她胳膊,透过薄衫依稀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他始知不对劲,抬起手背碰了碰她额头,果真烫得惊人。况且她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一听便是神志不清。

霍川正欲转身唤人,却被宋瑜猛地握住了手。宋瑜只觉得他的手冰凉,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分外舒服,虽是隔靴搔痒,但却胜于无。

握着他的双手柔软馨香,霍川有一刹那的愣怔。

正是这一下的迟疑,他胸膛便贴上一具婀娜温软的娇躯,耳畔的她呵气如兰,呼出的灼热温度带着一袭淡香将他包围。这香味有别于一般女子的香味,幽似玉蕊,更胜丁香。

眼前是氤氤氲氲的薄雾,仿若置身于虚无的梦境之中,她不受控制地前行,却走不到尽头。身上的燥热感并未消退,灼烧得人口干舌燥,她痛苦地嘤咛一声,黛眉紧蹙,身体蜷缩着,无助得像一只迷失的小羊。

宋瑜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巨大的野兽压着,全身酸疼疲惫不堪,动一动手指都成困难,她缓缓抬了抬眼睑,一双水眸看着窗外初露的晨光,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不知所措。她眨眨眼,看了看前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一堵月白的墙,而自己则从敞露的领口中,觑见麦色的胸膛。昨晚的光景鱼贯而入,一幕幕清晰无比地在脑海回放。

她匆忙躲入了一间房,本以为房内无人,谁承想……记忆在男人出现后戛然而止,彼时宋瑜不断告诫自己要赶快逃离,偏偏手脚不听使唤。

那现在……他们该不是……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精致面庞煞白,禁不住栗栗颤抖。

自己的半个身子都被他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双手竟然环着他的脖颈。她稍一抬头便能看见一张轮廓分明、五官深邃的脸。他剑眉低压,纤长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圈阴影,长久处在黑暗中皮肤很白,唇极薄,鼻梁高挺,一看便知不是好对付的人。

宋瑜连忙收回手臂,慌忙地要从他怀中逃出,后退时才觉察他的手臂横在自己腰上。登时,她脸上一热,又羞又恼地欲给他一巴掌,又怕把人惊醒更不好收场。她强忍着将人推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退至角落,踉踉跄跄地翻到床下。

宋瑜越是心慌越是手忙脚乱,半天没能穿上鞋子,脚腕一截莹润似玉的肌肤裸露在外,她胡乱整理了两下衣裳,好在衣裳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趁着屋外一片青黛,她趿着绣鞋便往外走。

她心有不甘地走了两步,转身紧紧盯着床上熟睡的人。

这人坏了她的清白,即便昨晚她被人下了药,他也不该乘人之危。此刻,宋瑜心中已将他与小人画上等号,纤长十指不受控制地放在他脖颈之上,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不过,她最终没能下得去手,宋瑜气急败坏地扯下床上帷幔,揉成团扔在他脸上,这才走开。

直棂门合上的声音微弱,在寂寂清晨也微不可闻,恬淡幽香随之消逝,房中恢复了平静。

罗汉床上身姿颀长的男人抬手拿下脸上薄纱,缓缓坐起身倚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子。

这时候宋瑜自然不敢回房间,薄罗澹衫下落不明,她怕谭绮兰与那男人在房里等候。若是如此,即便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而她的名声也就此毁了。以后别说嫁人,恐怕整个陇州的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宋瑜冷得打了个颤儿,心想,绝不能让这等事发生。

这时候天色尚早,山顶晨曦微露,后院客房里没人起床。

龚夫人的房间在东南边距离她的房间不远,宋瑜紧了紧身上的罗衫,快步走去。山上的清晨有些凉意,才到门口她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宋瑜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推开门,转身关上门,桌上只有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露华百英还未起床伺候。

龚夫人躺在床榻上睡熟,一看到她,宋瑜满腔委屈涌上心头,泪花泛上眼眶,宋瑜瘪瘪嘴踢掉鞋子钻进她怀中,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母亲,母亲……”

龚夫人被她吵醒,睁开眼便对上宋瑜的盈盈泪眼,心中一紧忙坐起来问道:“这是怎的了?大清早的,澹衫薄罗怎么没在你身边?”说着便要唤人,被宋瑜拦了下来,任凭龚夫人怎么问就是不开口,真个急坏了人。

“莫不是做噩梦了?”龚夫人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在耳后,哄小孩般抚了抚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

宋瑜这才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始终抱着她不肯撒手,眼泪蹭了她一身。

龚夫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末了又觉好笑,拿绢帕拭去她脸上泪花,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多大的人了,做个梦也能吓成这模样,不怕人笑话。”宋瑜从小就爱撒娇,龚夫人对此见怪不怪,只暗暗有些忧愁。这般娇气,若是嫁到了谢家,不知人家能否像宋家这样惯着她。所幸看起来谢昌对她委实上心,大抵不会委屈她。这样一想,龚夫人这才稍稍放心。

宋瑜在龚夫人怀里腻歪了一会儿,窗外已天光大亮,她哭得眼眶红红,好不可怜:“女儿想马上回家。”也不知道那男人醒了没,她可不想再和他见面,最好下山之后两人天南海北,再无瓜葛。

露华端了铜盂进来,百英手执巾栉胰子,见到宋瑜面露异色,欠身行了个礼:“姑娘也在。”

两人将东西放在一旁架子上,露华弯腰给龚夫人套上鞋袜,百英举起湖色梅兰竹菊暗纹比甲服侍她穿上。龚夫人回头看了宋瑜一眼,她纤细身板斜倚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人,似乎要看到人心坎儿里去。

“待会儿我去同住持辞别,我们用罢早饭就回去。”龚夫人安抚她。

宋瑜跪坐在床沿揪住她衣角不放,神情带了点急切:“我说现在回,母亲,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龚夫人只当她是在闹脾气:“你这孩子怎的这样不懂事,人家留咱们过夜,我们怎能不告而别?”

说罢龚夫人便去梳洗打扮,一切妥帖之后,才觑一眼宋瑜,见她仍旧保持刚才姿势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知看向何处,想着许是自己语气太重,她便柔声哄道:“你先回自个儿房间,母亲去见慧静住持一面就好,早点可以在马车上吃,你都及笄了不可再使小性子。”

宋瑜闻言回过神来,大眼睛中似汇聚了千万星芒:“那母亲要快去快回。”

龚夫人颔首,临到门口仍旧不放心,嘱托露华亲自送她回房。宋瑜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露华身后出门,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露华在一切就好解决多了,宋瑜转过廊庑远远望去,有几个身影聚在她房间门口。

澹衫薄罗面带焦虑,尤其薄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绕得人心烦。她俩身旁还有一人,谭绮兰虽陪着一块着急,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涂了口脂的朱唇不着痕迹地微微上翘,目光往房内一扫,别有深意。

“姑娘!”薄罗惊喜的声音将她唤醒,从廊庑的尽头款款走来的,不是宋瑜是谁?

她穿着净面妆花罗衫,低鬟髻已有松散,懒懒地绾在脑后,秋波入鬓,袅娜娉婷,确实对得起“陇州第一美人”的称号。耳畔几缕碎发随着晨风晃动。分明是该狼狈窘迫的,但此刻她却走得无比从容。

说起这第一美人,宋瑜真是哭笑不得。许是那些纨绔公子哥儿日子过得太清闲,突发奇想要将城里大家闺秀挨个排序。其中自然有见过宋瑜模样的,这些人一致认为首位归于她是实至名归。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了这回事。当然也有些人没见过她,想当然地把这当成一种噱头,认为宋家小姐其实丑陋不堪,貌似无盐。

起初宋瑜听罢心头赌气,觉得这些人可真无聊,拿人容貌说三道四!

再后来她就不当回事了,那些话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反正那些人又没有几个真的见过她,如此一想,她甚为平衡。

现下谭绮兰正直勾勾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探寻到一星半点的异样,可惜没能如愿。

宋瑜在几步外停下来,面带愠色地指责两人:“昨儿一晚上没见人,也不知道你们俩去哪儿偷闲了!害得我跟前没人伺候,唯有到母亲房里打扰。”

谭绮兰惊讶地道:“你去了伯母房间?”

说罢看一眼她身边的露华,这是龚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看来她说得不假。她心中虽不甘心,也唯有讪讪住口。

澹衫薄罗忙欠身认错:“是婢子不该,疏忽了姑娘。”

薄罗生怕宋瑜怪罪,忙不迭补上一句解释:“昨日傍晚婢子和澹衫被夫人身旁的人叫去,途中被人冲撞了下,醒来便已天光大亮了。”这丫头缺心眼儿,感激地觑了谭绮兰一眼,“若不是谭小姐过来,恐怕婢子要到日上三竿才醒。”

谭绮兰闻言面色稍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房中丫鬟睡迷糊了,我过去时见她俩也在呼呼大睡,便一道叫醒了。”

宋瑜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示意两人起来。

薄罗手中提着食盒,时候长了胳膊泛酸,推门而入便将东西一碟碟摆放在圆桌上。寺里早饭都清淡,但花样挺多。有素包子和馒头,小米南瓜粥熬得稠浓,颜色金黄鲜艳。另有玉米饼、萝卜糕和豆腐脑,一看便知这里香火旺盛,僧尼的伙食都不错。

宋瑜停在门槛边,偏头朝谭绮兰嫣然一笑:“绮兰也进来吧,难为你大清早就去叫丫鬟,身旁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既然早早地来了我这儿,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说,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客气。”

谭绮兰藏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面上却一派淡定,冷哼一声很是不屑:“我不过顺路罢了,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说罢恨恨地剜了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屋里走去。

宋瑜目送着她远去,这姑娘从小骄纵任性,以为旁人都该顺着她脸色行事,现在做事越加没有分寸,不教训教训行事只会更过分。只是自己现在虽然恼恨她昨日的所作所为,但目前自己也没有确凿证据,暂时也不能拿她如何。不过,经此一事,宋瑜对她不得不多长了个心眼儿。

宋瑜心里装着事,匆匆吃完早点洗净双手,命薄罗澹衫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那厢母亲大概已经回来,她片刻也不想耽误,奈何现在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裳,头发也没打理,这样回家还不得把宋家老小都吓坏了?宋瑜唯有捺着性子让澹衫给自己绾了个翻荷髻,戴上青虫簪。许是她没休息好,眼下有层薄薄的青色,便以珍珠粉掩盖之。

她平常少上妆粉,总觉得珍珠粉反而不如她本来的颜色好,好在澹衫有随时携带胭脂水粉的习惯。上好妆,薄罗又帮她换了湖蓝捻金织花缎褙子和葱白综裙,宋瑜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行至门边她陡然停了下来,只听隔壁房间传出开门声,声音虽小,但落在她耳中却格外清晰,宋瑜头皮一紧,登时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杵在门边一动不动。

“姑娘怎么不走了?”薄罗问道,方才还催得紧,这会儿怎么跟定住了似的。

宋瑜被薄罗唤回神,赶忙退回来要关门。手才扶上直棂门,一抬头便见门边透出个鸦青云纹衣摆。

脚步沉稳,缓缓走入宋瑜视线。

颀长挺拔的身姿,冷峻阴沉的面容,这正是刻在宋瑜脑海里、让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个人。她慌忙低头,因为恐惧,甚至没看见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仆从。

他目不斜视,宋瑜心中也祈祷,他就这样不要回头地大步往前走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仿佛听见了宋瑜心中所想,堪堪停在门口,偏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乌黑瞳仁深邃无光,但似乎有道目光直直落在宋瑜身上。

云头履在眼前停住,那人一动不动。

宋瑜紧盯着脚底下的一寸阳光,朝阳下的影子落在她的脚尖,那人半晌都没从门前掠过,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门板,连澹衫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姑娘是否哪里不舒服?婢子瞧着您脸色不大好。”

她声音轻柔,言语间满是关怀,只字不差地落进了霍川耳中。

霍川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他眼里死气沉沉的,连一丝光彩也没有,真真可惜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仆从亦对他忽然停步很是不解,试探着唤了句:“公子?”

与此同时宋瑜鼓起勇气,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朝他看去,在对上他双目时她猛地一怔。脑子里盘桓的说辞顿时烟消云散。她近乎失礼地盯着他的眼睛,屏息凝神,直到对方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她才回过神来。

他的眼睛平静无澜,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明明没有摄魂夺魄的力量,却能将人卷入深渊。

待人走得远了,她身子一软跌坐在绣墩上,这才惊觉后背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他、他的眼睛……

澹衫在一旁不断唤她,脸上已有隐隐焦急之色,片刻之后宋瑜才从极度紧张中回过神来,她霍地站起身走到门外:“快走,这地方与我相冲,我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澹衫与薄罗面面相觑,不明白姑娘怎的忽然变了个人。两人来不及多想,快步跟上宋瑜脚步。

途中路过霍川房间,宋瑜脚下生风快步走过,里面似乎关着魑魅魍魉。

经过一天雨水洗礼,山间青松翠柏呈现出勃勃生机,道路两旁花草青翠欲滴,山间夜晚寒冷,有些花草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更显春意盎然。

一众人等已在寺庙门口候着,宋瑜大老远便觑见了龚夫人,没到跟前,她就欢喜地唤母亲。

为此龚夫人不止一次嫌她没规矩,总是这般冒冒失失,哪有点闺秀的样子?可话到嘴边她又吞了下去,念在她今早可怜巴巴的分上,就不在人前给她难堪了。

龚夫人看了她一眼,旋即往身后嗔道:“懋声带了人接应,咱们一行多为女眷,携着东西路上多有不便,难为他有这份心思。”言语里不无赞赏欣慰。

循着龚夫人的目光看去,宋瑜这才觑见几步开外的柏树下立着一个腰身挺拔的青年。打眼望去,他穿一袭玄青实地纱金补行衣,腰绶玉青带,器宇轩昂,丰神俊朗。

谢昌朝她微微抱拳,礼节周到。搁在平常宋瑜或许会心驰神往,可眼下她心绪正乱,只低头应了个礼就朝龚夫人走去。

谢昌眼里掠过一抹失望,旋即又面色如常地指挥谢家仆从接应。男人脚程快,有他们帮忙委实轻松许多。薄罗一股脑儿地将行李全压在了对方仆从身上,她们原本也没带多少东西,毕竟打的不是常住主意,被迫才在此逗留一夜。

雨足足下了整夜,山路湿滑难行,坐轿子是万万不能的,唯有徒步下山。

宋瑜提着综裙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摔个大马趴。澹衫扶着她手臂绕过泥潭,前后逡巡一遍疑惑道:“怎么不见谭家小姐?”

一路上都没见着谭绮兰,难怪觉得安静许多。

宋瑜摇了摇头:“大概是她提前回去了把,有母亲安顿,不用担心她会出事。”

说着她也往后看了看,恰好对上谢昌凝视的目光。宋瑜微愣,尚未做出反应对方已回以浅笑,坦荡从容,好像偷看的人不是他似的。

十五岁正是情事关窍将开未开的年纪,宋瑜还当被他冒犯了,这回倒是毫不客气地转头,心里暗暗骂了句登徒子,转念一想这人是她日后夫君,是朝夕相对的体己人……宋瑜脚下踉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竟是那个男人阴翳的面容。

“姑娘没事吧?”澹衫忙将她扶稳,细细查看一番并无大碍。

宋瑜怔了怔,心慌意乱地摒除脑海中的画面,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她得赶紧回家查证一件事。出嫁的大姐偶尔会说些夫妻相处之道与她听,耳濡目染之下,她多少有所了解。可她早晨起来除了身子酸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而且衣裳完整。

露华在前头等候:“姑娘,夫人让澹衫过去一趟,说有要事叮嘱她。”

宋瑜并未把露华的话放在心上,点点头就放澹衫去了。母亲教导她的丫鬟是常有的事,只是在山间也不忘教导她的丫鬟,让她有些意外罢了。

哪知不多时薄罗也被一同叫去,她身边连个照应的丫鬟都没,宋瑜欲阻止时已来不及。

她眼睁睁地瞅着薄罗朝她嬉笑,暧昧的眼神不断在她和谢昌之间游移。这丫头比宋瑜大一岁,成日里古灵精怪,该知道的一点不少。

龚夫人这是有意让宋瑜和谢昌两人独处,左右一年后她就要嫁去谢家了,不如趁此机会让两人好好相处。

不知何时两人竟走在了最后,宋瑜埋怨地看向前方人影,举步便要追上前去。饶是她不清楚龚夫人的打算,薄罗的眼神也足以让她明白个透彻。她不是不待见谢家公子,只不过姑娘家总归面子薄。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他又是与她指腹为婚的夫婿,说要独处哪有那样容易?

步子走得急,脚下难免磕磕绊绊,她自小娇生惯养,何曾走过山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谁知被一只手臂稳稳地捞住。

手下玉臂纤细玲珑,隔着衣料散发出浅淡馨香。这是她独有的香味,谢昌敛眸看她,她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他强忍下心中悸动,松手退至一旁道:“懋声冒犯了。”

宋瑜嗯了一声算作答应,没走两步又转身道了句“谢谢”,眉眼间尽是委屈和不情愿。龚夫人将她一人留在最末,虽知晓此事与他无关,仍旧忍不住对他撒气。

谢昌如何看不懂她情绪,只是凡事强求不得,他还有的是时间:“三娘仔细脚下,我送你到前面去。”谢昌道。

宋瑜在宋家排行数三,上有一兄一姊,亲属见了都亲昵地唤她一声三娘,只不过从他口中道出便别有一番滋味。宋瑜登时红透了耳根,没敢再看他一眼,只低着头往前走。

龚夫人既然有意撮合两人,便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片刻的工夫前头已看不见人,宋瑜未料想他们走得这样快。追了一会儿未能如愿,她只得悻悻放弃。宋瑜不熟悉下山的路,唯有一路默默无声地跟在谢昌身后。

于是,每走一会儿,谢昌便会回头看看她,看到她跟在身后才继续前行,若是她落得太远,他就会逐渐放缓速度迁就她。

两人行至半山腰,道路越加狭窄有如羊肠,路中间零星铺着几块碎石头,石头上面生满苔藓,行人稍有不慎便会滑倒跌落。山坡下面是一弯小溪,溪流湍急,若掉进去还真有几分危险。

谢昌皱了皱眉头,正思忖如何让她平安走过,回头见宋瑜已经跟上:“我去前面叫人来……”

“我能走。”宋瑜从路上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一脸倔强,“母亲把我一人留下,定是对我极放心的。”

说到底还在生气,谢昌好笑地挑起嘴角,这姑娘心眼儿可真小。

谁知她才踏出第一步,便踩在了青苔上滑了一跤,若不是谢昌及时扶稳,恐怕她已经被溪水冲走了。宋瑜心有余悸地后退半步微微喘息,不知所措地看向谢昌,这会儿倒收起浑身倒刺,像个小绵羊,真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谢昌情不自禁地要碰她的脑袋,最终还是抑制下这股冲动,在她跟前蹲下身子道:“上来吧,我背你。”

宋瑜仍旧不从,为难地看了看前方:“你叫母亲身边的人来,我在这儿等着。”

谢昌笑出声来,索性蹲在地上仰头看她:“这里是山腰,时常有野兽毒蛇出没,三娘确定要一人留下?”

他是故意吓唬宋瑜的,山下就是一座村庄,村民时常上山打猎,即便有猛兽也已被捕捉干净了。况且山上有人烧香,僧人怎会不管,这座山再安全不过。可偏偏宋瑜是个没心眼儿的,她竟然信了。

两人从山里出来已是申末,山顶一片霞蔚云蒸,将他们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山脚下停着宋府的马车,仆人早早便来此地等候。龚夫人被露华扶着,远远看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她微微蹙眉,暗想两人怎的一点进展也没有?白瞎了她特意安排的天时地利人和。

待走到跟前,龚夫人才看清宋瑜衣摆已被露水浸湿,额前有几缕碎发,白净的脸上还有一道泥浆。这可把龚夫人吓一大跳,她连忙把女儿带到跟前仔细打量:“这是逃难来的不成?怎么半天的工夫你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一边说一边朝谢昌看去,其中责备意味不言而喻:“懋声,你告诉伯母,这是怎么回事?”

谢昌目光落在宋瑜身上,歉疚中带着无可奈何:“是懋声无用,没能照顾好三娘,路上滑了一跤。”

他撒谎了,事情分明不是这样。

宋瑜扭头对上他的星眸,不满地皱了皱眉。

澹衫拿绢帕细心拭去宋瑜脸上污痕,这才看到除了脸上,她的手背也有一处明显划伤。许是被锋利的碎石蹭破了皮,莹白肌肤上红红一片,澹衫心疼地执起她腕子查看,宋瑜却眼疾手快地把手藏到身后。

她眨着大眼左顾右盼,状似无意地警告:“不许告诉母亲。”

倒不是她要特意隐瞒,只是龚夫人知道必定小题大做,宋瑜不想让她忧心罢了。

不远处谢昌自然也捕捉到这一幕,眼里愧疚更甚。若是能够,他宁愿替她受伤。

他们在那条小径上确实差点出事,宋瑜的手碰在了石壁上,当时她一声不吭,事后才知道伤得不轻。谢昌要替她查看,宋瑜红着一双眼睛就是不肯,她心中大约仍在赌气,脱口道出:“男女有别,谢公子请自重。”

谢昌被她气笑,语气难免有些重:“我跟你早已定亲,明年你就要嫁到我家来,如今难道我连看一眼伤口都不行?”

宋瑜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反而耳朵率先红了,敛下长睫转身就走:“我知道了。”

她没仔细路下,一脚踩进泥潭里,溅了一裙摆的泥水,脸上也没能幸免。运气差到极致,宋瑜反倒不生气了,她胡乱抹一把脸侧的泥,扑哧一声看向啼笑皆非的谢昌,伸手到他跟前:“不是什么大伤,回去上点药就好了,小时候我跟大哥偷偷爬墙摔下来过一次,彼时躺在床上三天没能动弹,可比这严重得多。”

她总算打开了话匣子,谢昌心中欢愉,嘴角弧度上扬,勾出个爽朗的笑容:“我家中有专治跌打擦伤的药酒,明日就送到宋府去。”

说罢像是怕她出言拒绝,他走到溪边掬了捧水给她洗净伤口,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若是给他的友人看到,定要好好戏弄一番。谢家公子在弱冠之年,早早地便要踏入婚姻坟墓,从此为家庭生计奔波操劳,断送了自己的红颜路,成为若干人中最稀疏平常的那一类。

可那又如何?若是能将她娶回家,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谢昌笑弯了嘴角如是想。他希望与她平平淡淡地白头偕老,成为父母那样共度一生的寻常夫妇。更何况只要有他在,决计不会让她吃半点苦头。

马车共两辆,宋瑜跟两个丫鬟坐在后面,粗布帘子一放下她便倒在了妆花引枕上。一不留神碰到手背伤口,她疼得龇着牙倒吸一口气:“累死人了,母亲可真放心把我跟谢昌留在最后,万一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连逃跑都没去处。”

薄罗正在给她清理伤口,车上没准备,只能先拿绢帕凑合着包扎了下。闻声薄罗眉头舒展,弯起眸子揶揄道:“夫人是放心谢公子的品行才会如此,依我看夫人实在明智得很,姑娘没瞧见方才谢公子的眼睛一直没从您身上移开吗,帘子都放下了他还……”

薄罗话音未落便被宋瑜捂住了嘴,她已经臊得脸颊通红,水眸泛起粼粼微波:“谁教你的乱嚼舌根?”

薄罗吐了吐舌头:“府里三不五时有婆子丫鬟围聚,婢子好奇就上前凑了回热闹。”

说得可真委婉,凑热闹恐怕也不止一回。

不过,宋瑜也不戳穿,瞥了她一眼重新倚在引枕上:“日后不可再这么说了,否则我就罚你对院里杏花树说话,没我允许不能停。”

那画面在薄罗脑子里迅速闪过,她登时脸色一变,上前讨好般地给宋瑜捏手捶腿:“姑娘行行好,我可不想被全府上的人当傻子。”

这下不止宋瑜,连澹衫也笑出声来,以自作孽不可活的眼神乜她一眼,摇了摇头。

夜幕低垂,一行人总算赶在关城门前回来了,刚到巷子口,一行人远远便能看见宋家小公子站在府门口等候。

身旁仆从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被他拿拳头狠狠砸了两下。宋琛与宋瑜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只比宋瑜小了一岁,仗着比宋瑜高了半个头便嘚瑟不已,终日以兄长自居,为此被父亲打了好几回。

他虽然爱欺负宋瑜,但心底里对她是非常亲近的,半大的少年了还总觍着脸对她撒娇,幼稚得要命。宋瑜有时招架不住便叫他“宋撑撑快滚”,说他吃饱了撑的。每当此时宋琛便拿脸狠狠地蹭她的,像一只未被驯服的山猫。

此刻那张清隽俊秀的脸就在前方,他正笑眯眯地同谢昌说话,老远就能听见他在邀对方留下吃饭。可惜晚间有宵禁,谢昌不能久留,同宋琛和龚夫人辞别后便打马离去,临了还忍不住往宋瑜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含笑让人如沐春风,清朗俊逸的少年转身离去。

宋瑜收回思绪,踩着脚凳下车,一抬头宋琛已经站在她跟前,兴趣盎然地问:“山上好玩吗?烧香拜佛时可有替我祈福?”

宋瑜理了理裙摆才抬头,她笑得明媚,故意道:“你想什么呢?当然没有了。”

他们两人的相处之道与旁的姊弟不同,旁人都是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她和宋琛却以互相打击为乐趣。十几年来这早就成了两人的习惯,奇怪的是两人之间却感情甚笃。

宋琛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真个不孝女。”

此话正好落入龚夫人耳中,又是一顿骂,龚夫人耳提面命道:“胡闹,不得对你阿姐无礼。”

宋琛顽劣一笑:“母亲快进府吧,爹爹和大哥在正堂里候着,特意等你们回来一起用饭。”说完,便飞快地逃开了。

宋府长子宋珏是姨娘秦氏所出,今年二十有三。宋老爷再不服老,也得承认身体大不如前,是以便将家业都交予宋珏接管。宋珏头脑聪明、精明果敢,将宋家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为此秦氏在府里走路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宋琛年纪小,玩性又大,对那些账本丝毫不感兴趣,即便宋老爷有心培养他,最后也以他闯祸收场。为此,宋老爷也只能安慰自己时候未到,强求不来。龚夫人对儿子较宋老爷要严厉得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珏独占家业,届时想从他手中收回可不容易,那孩子心机深沉,根本不是宋琛能比的。

她对宋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却也只能限制了他出府的次数,不许他同往日结交的狐朋狗友来往。宋琛反抗过几次,均被府里仆从扛了回来。他在家里闷了三五天,得知龚夫人和宋瑜要回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到门口接应。

不能出去玩,那就站在家门口看看外面的蓝天白云也好啊。

翌日谢府果然送来了药膏,是宋琛大大方方拿给她的:“听说你手上磕伤了?姐夫差人送来了药膏,他对你可真上心。”

宋瑜正在房间试香,屋里月季、蔷薇、兰花各种香料混杂,空气香得呛人,她却恍若未觉。宋瑜从小闻着香料早已习惯,偏头见宋琛在窗口站着探头探脑,还当他有什么要紧事,便招呼薄罗把人唤了进来。

白瓷罐儿在桌上搁着分外惹眼,眼前浮现出谢昌专注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宋瑜打开瓷罐儿把药膏涂在手背上,那药膏清凉止疼,果真比她用过的药都好。待澹衫将药膏收起,她才想起来问:“谁是你姐夫?”

“容我想想。”他斜倚在桌旁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似乎是谢家的嫡长子,名为谢昌,容貌风采都稍逊我一筹,不过已是人中龙凤。哦,昨儿个他还送你跟母亲回来的……”

话没说完宋琛就被宋瑜拿软香糕堵住了嘴,她本想让他住口,哪知他的话却越来越多。

“你快闭嘴。”宋瑜喊道。

宋琛嚼了两口吞下软香糕,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房中香味呛得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一脸嫌弃,道:“你这儿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难闻,试香在香坊里做不就好了,非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他可真烦,宋瑜亲自把人哄到门边,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你记得捎信给大姐,让她抽空回家一趟。”

大姐年初才嫁去邻城,对方家里是做瓷器生意的,日子虽不如宋家锦衣玉食,但也算衣食无忧。并且她是大妇,听母亲讲男方待她极好,如此说来不算委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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