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八年前的11月18日下午3点30分,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开始是局部麻醉,睁着眼睛聆听绞肉的声音,疼痛让我泪如雨下,鲜血顺着脖子流到颈后,我甚至能感知它的温度和色彩。
在等待活检结果出来的半小时里,我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已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我的大脑从没有那样清醒过,像快镜头一样,我把自己前面走过的人生路回放一遍,不禁泪流满面。两只手被绑着,没办法擦眼泪,那就流吧,流尽这半生所有的伤与痛。
我很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对我?
半小时后,活检结果出来,我又进行了一次大手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
晚上8点30分,浑身插满管子的我被推出手术室,像“纸片一样轻”地被抬到病床上。主刀医生怀疑我身上的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所以预言,我的生命大概还有三到四年,这让我父母和两个妹妹在背后哭得天昏地暗。读小学的儿子,偷偷打开家里电脑,去搜索那两个可怕的字,突然意识到他也许马上就要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躲在被窝里悄悄哭泣。
命运就这样无情地把我推向幽暗的峡谷深处,贫穷、疾病、单身母亲……很多人在担心我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关心和祝福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我,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为我祈福,他(她)们就是一束束光,温暖身陷严冬寒潮中的我,让我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一周后,化验结果出来,癌细胞没有转移,主刀医生觉得不可思议。我相信,这是祈祷产生的能量,于是奇迹发生。
接下来是痛苦的化疗,头发大把脱落,干脆就自己走进理发店,理了一个时髦的光头。回家,还很有兴趣地写了一章《发似秋叶纷纷落》的散文诗。
有认识的人给我介绍了一位江湖郎中,说得非常传奇,民间神医。轻信是我此生最大的弱点,我就那么深信不疑地喝下了一袋袋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熬制的中药。一万元,一个月药费,连张白条子都没有。
那医院,一查,肝功能指标不正常。医生问我吃了什么?我说吃了中药。他让我马上停掉。我很听话地把这昂贵的中药给停了,过段时间去复查,肝功能指标恢复正常。说明是中药的问题,从此再也不敢乱吃药。那江湖郎中从此也没了踪影,而介绍人,我也不好去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幸亏给我喝的不是毒药,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的命确实大。
最痛苦的还是化疗,每做一次感觉自己像死了一回。作为一名写作者,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别样的人生体验,于是写下了《化疗的幻觉》:
一条自由欢畅的鱼,被滔天巨浪摔在无人的荒岛。
粗砾,疼痛,绝望。
声带断裂。四周是可怕的寂静。
海,我要海,我要重回海的怀抱!
咫尺之外,海,悬到半空。
曾经饱满的红唇早已失去光泽,一寸寸走向枯萎。
神智在半梦半醒中游离。
前方,有金色的祥云在天空飘浮。
会有祈盼的甘霖从天而降嘛?
山坡上,芦苇一夜间白了头。
一棵陌生的树,开满紫色的花朵。
何人亲吻我风霜日渐的额?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梦境之外上演。
较量,以三比一的惨烈代价守住生命绿色的城堡。
黑色的魔影发出狰狞的嚎叫,有神秘的蓝光划破重叠的乌云。
那是生的意志,那是爱的力量。
来吧,任毒液在我的血脉中奔涌。
来吧,任灼热的火焰在肺腑里横冲直撞。
来吧,任难忍的焦渴无情抽干我越来越单薄的元神。
坚持,坚持,坚持。
我要让光洁的头颅,发光发电:
不灭的灯盏,照亮一条通向柳暗花明的路!
化疗的毒液奔向我的全身,脸颊布满严重的黑斑,连手指甲也是黑的。有一次还出现药物中毒症状,浑身僵硬,手指都已经扳不开了,把我母亲吓得半死,赶紧去叫医生。幸好那晚刚好是我的主治医生值班,连忙吊针,总算又缓了过来。
等第五次化疗结束,我坚决不做第六次了,我的生命我负责,倘若真因为少做一次挂了,我也认命。医生同意了。不过,他说,化疗不做,放疗还是要做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概做了二十多次。看到有的病友放疗伤口溃烂,痛苦不堪(可能跟体质与剂量有关),我庆幸自己没有出现那样的惨状。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种种磨难,好像一场梦,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经历过那些恐惧与痛苦?我是那么的庆幸,疾病并没有在我心里留下阴影,你在我身上根本看不到那些悲苦的影子,只有积极和阳光。
活着,就是幸运。
我想我之所以能活成今天这个样子,除了正规治疗以外,还可能跟我的心态和成长环境有关。我从小出生贫寒,在非常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像田野的野草一样,虽然外表弱不禁风,但上苍赐予我极强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在没“中奖”之前,我已遭遇过人生的挫折,所以再加上一记闷棍又如何?只要不是一下子取走我的性命,我相信自己还是能活过来。
在生活中,我是个很简单的人,“白痴”“幼稚”“天真”“滥好人”,这些都是贴在我身上的标签。只长年纪不长心,吃亏上当是常事。可我觉得简单没什么不好,我真诚待人,至于别人怎么对我,那是别人的事。至于其他,我相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遇而安吧!
想想那时候一脸病容,戴着假发,丑得不成样子,躺在病床上,盯着窗外那一小块天空,还整天幻想长发披肩,裙裾飘逸,在山水间风情万种。我这样的人,大概也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奇葩了。
当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我想自己该重新找工作,挣钱养家糊口。偶尔的机遇,让我走上了这条自由撰稿人的路。从此,卖文为生,甘苦自知。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八年过去了。
朋友们说,八年抗战胜利,从此可以摘帽。
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病人。即使在动好手术那一晚,在我神智恢复过来那一刻,面对病床前的家人朋友,我的表情不是哭,是努力展颜一笑。我所有的眼泪在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等结果的那半小时里全部流干净了。我知道,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好好活着,活下去,活出生命的精彩。所以,我从不拒绝所有的爱与善意的帮助,因为这些力量有助我重新站起来,让我内心变得更加强大。
我很喜欢旅行,没生病之前,每年总要找机会出去一两次。生病后,有一年多由于治疗窝在家里。年7月,我出发去了丹江口,上了武当山。当我登临金顶,遥望云雾萦绕的群峰,我给自己打了满分。人群之外,那个活蹦乱跳的我又回来了。
(年7月,武当山)
当然,在过去的八年里,小惊吓还是有的。记得四年半的时候,有一次复查,发现好像又长出东西,外科医生一听我病史,怀疑转移,于是悄悄动了一次小手术,做了活检,结果虚惊一场。
还有就是几个月前,我手术过的左手臂突然肿了起来——说起来我真是超级马大哈,这手臂肿居然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和闺蜜及她同学一起出去玩,吃好饭没事,坐着聊天,她感觉我的手不对劲,提醒我,我才恍然大悟,说难怪这段时间咋觉得手不是很舒服,原来是肿了。闺蜜和她同学差点被我的话雷倒,说有你这种人吗?
上百度搜,手臂肿现象是手术后遗症,有的人术后一直红肿,连衣服都要定制;有的人几年后出现。游玩回来,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排除种种可能,配点药,服用后消肿了。不过这只手确实不能再提重物,一提东西,立马就有反应,以后真得注意。
(年,阿拉善)
我还是很为自己骄傲,这八年,我从没有停止过写作,出版了11本书,给孩子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我热爱这个世界的光明与美好,我也努力让自己成为光明与美好的一部分,哪怕衣衫单薄,依然幻想温暖人间。
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健康,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感谢这一场病,让我学会爱和感恩,懂得放下的重要。“不抱怨、不纠结、不计较”,这是我生活的“九字真经”。在风淡云轻中,让生命越来越丰盈。
我坚信我也是肩负使命而来,在使命没有完成之前,我会一如既往地保持初心,快乐行走大地,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次相遇,用手中的笔书写我的人生篇章……
(年11月17日,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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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未来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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