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说，已经死亡的患者嗯地叫了一声

我是一个急救医生。急救也是故事最多的地方。

死亡患者「嗯」地叫了一声

我接到调度室的出诊要求，是75岁昏迷的患者。20分钟后，我们的救护车赶到现场。

看到患者的第一感觉，我认为患者已经发生心脏骤停。因为闭着眼，张着口，很安详的样子。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喊了喊他：「老人家！老人家！」

「嗯！」患者回答，我暗自笑我太敏感了。我拿起手电筒去检查瞳孔，双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触摸颈动脉没有搏动，也没有自主呼吸。

「刚才的『嗯！』是老人回答的吧？」我问家属和车组人员，他们都说是老人答应的。

「不是你们闹着玩答应的吧？」我仍然不相信，再次问家属，家属表示确定不是。

真是奇怪，以患者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有意识，更别说会回答我。

家属说「前两分钟还有呼吸」，而且强烈要求抢救。我告知家属患者年事已高，复苏机会渺茫。

胸外按压、心电监护、气管插管通气、开通静脉用药后患者恢复70次的自主心律，颈动脉恢复搏动，测血压/60mmHg。但是，瞳孔仍散大，无对光反射。

「患者已经恢复心跳和血压，医院继续治疗。」我对家属说。

患者儿子拉医院得花多少钱，能不能活着出院。而且他还特意强调：「花钱无所谓，主要是我爸爸生前说过他要在家里过世！」

我告诉他患者瞳孔仍然没有对光反射，还得进一步脑复苏，活着出院的机会不大，但也可以努力一下。几个家属商量了几分钟，医院。

我心里暗想「现在有脉搏和血压，医院，这不好办了。」

患者儿子签了放弃抢救的字，自己把气管插管拔掉。在现场等了10多分钟，患者的心电监护上才出现直线。生命有时是脆弱的，有时也是顽强的，但患者和家属的意愿才是最大的。

随后我们到附近出下一趟诊，几分钟后调度室打电话告诉我，家属再一次打进，说患者还活着。

「什么情况！」我顿时有一振寒气从后背直冲后脑勺，头嗡嗡作响。

等待前往出诊的同事反馈情况的时候我万般煎熬，拿出心电图资料反复研究，心电图上显示V1~V6导联脱落，也就是说肢体导联确定是连接正常，这样做出来的直线问题不算太大。但我还是惴惴不安，甚至在思考我坐在法庭被告席上的时候该怎么回答。

10分钟后同事打电话过来，说患者心电图确定是直线，瞳孔散大固定，没有自主呼吸。

「家属到底想干什么？吓死人了！」我问同事。

「家属说给患者穿寿衣的时候患者『嗯』地叫了一声，所以他们认为患者没有死。」同事回答道。

胸外按压的时胸腔内的气流冲击声带可能会发出声音，这倒是并不少见，问题是我们按压的时候患者也没有发声呀？

「你再按压他的胸廓试试！」我对同事说。

「没有声音！」同事按压之后说道。

「你再喊喊他！」患者第一次发声就是喊了他应答的，所以我叫同事再喊喊他。

同事轻拍老人双肩，凑近耳朵喊道:「老人家！老人家！」

「嗯！」老人嘴里吐出长长的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太清晰了，绝对就是老人的应答，同事顿时被吓得脸色苍白，呆若木鸡。

「有鬼呀！」正当同事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老人儿媳妇的一声尖叫，所有人吓得拼了命往外逃……

好吧，请原谅我奔逸的思维，患者第三次「嗯」是我虚构的。真实情况是同事再一次打了心电图，确定患者已经死亡。

网络上曾有病人送到殡仪馆以后「复活」的报道，甚至有人说从冰柜里面爬出来的。然而，医师是相信科学的，死亡判定也是医疗过程中最严格的操作之一。如果肯定患者已经死亡，不会有那么多灵异事件。

当然，前提是心电图不要出现空打的情况（肢体导联电极脱落）。

俗话说「鸡死也会蹬蹬腿」，人死后短时间内会有一些神经肌肉在放电，可能会有一些不自主的活动，心电通常也不会是绝对的直线。如果出现绝对直线，应该检查是否有电极脱落的可能。

宣布死亡，记住这四点

首先，理论上如果发现不可逆死亡的可靠证据，可以终止心肺复苏。

多数国际指南认为，持续20分钟高级生命支持（ALS），仍未恢复自主循环的患者，复苏效果微乎其微。成人、儿童、婴儿高级生命支持持续30分钟以上，心电图为心室停搏，检测不到自主呼吸、脉搏，可考虑停止复苏。

如果患者为低体温、溺水、触电等非自身器质性疾病导致心脏骤停时复苏成功率较高，应适当延长抢救时间；如果CPR过程中出现过自主循环恢复的征象（如室颤和无脉性室速），应延长复苏时间。

其次，在院外宣布死亡可能风险较大。

网络上也有报道称「救护车到达车祸现场宣布死亡，半个小时后被家属发现患者仍有呼吸，医院抢救，医院」。如果真出现这样因为错误宣布死亡导致患者延误抢救，恐怕出诊人员的执业证都会被吊销。

曾遇到一个有机磷中毒的患者，心电图为直线，但双瞳孔始终没有散大，我在现场多呆了几分钟，仔细观察患者确实无呼吸，方敢离开现场。

后面查资料发现，有机磷中毒死亡的患者，如果眼睛被有机磷污染，瞳孔会在死后数天仍是缩小的。

宣布死亡需要慎重，如无特殊情况，必须要有心电图资料做为客观证据。因此，宣布死亡时心电图最好为直线，如果心电图不是直线，需注明不做心肺复苏的原因（如断头、胸腹严重损伤、家属不愿抢救等）。

第三，宣布死亡时说话做事要得体。

注意家属的情绪，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方能减少不必要的纠纷。试想家属抹着眼泪来开死亡证明，急救人员却谈笑风生，这就如同参加追悼会的人群中，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大红色的超短裙，肯定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最后，尊重死者。

尊重死者就是尊重生命，是急救人员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你可以对各种奇异的死状感到新奇，但不要拍照，更不要发到网上。对死者的尸体搬动轻柔，尽量不要在尸体上方跨过，更不要有亵渎尸体的举动。

不过，为死者写个故事告诉后来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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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国忠，丁香园ID：Newbie，首发于丁香园论坛

责任编辑：刘冬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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