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一名以手写心的越野跑者。她有一个毕生计划,用30-35年外转卡瓦格博圈,这样的豪言,从一个外表柔弱的姑娘口中说出,确实有些意外。只有当你读过她在三次转山之后写下的心历路程文字后,才能明白她对梅里的雪山已如此虔诚,如此强大的心灵力量一定可以支撑她完成这个毕生计划,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7月,小硕再次来到卡瓦格博峰脚下,开始转山。谁料人世无常,8月传来小硕在梅里遭遇泥石流,不幸遇难。或许这样一位对卡瓦格博如此痴情的姑娘,连神山都不舍得让她走开吧,只好把她留下。从此年年月月,她将与这个雪域高原相伴。
小硕信仰藏传佛教,相信人生而有罪,有人转山是为了赎罪,而小硕是为了祈福,为父母、为身边的朋友祈福。人一生的业障决定转世轮回的命运,是重新做人或是牛是马是蝗虫是蝼蚁,而转山可以消去人的业障。匍匐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十圈可免下地狱之苦,圈可修得正果现世成佛。
姑娘你一路走好!读过你的字里行间依然能感受到哪浸入心灵的力量,愿你在天国修成正果,只望此生,我水手能有缘走一圈卡瓦博格,洗尽此生罪孽,途经姑娘故去之路,为你敬上一杯青稞酒,以表敬意!
从高原向神域——记我的卡瓦格博外转之路(二)
行观坐思(付硕)·-04-02
清晨,细雨朦胧的山谷在阳光的渗透下四散出道道七色的彩虹,空中轻柔曼舞的松萝让林间的静谧更添一份如梦如幻的迷离。穿过松萝包裹的杉树林,山顶是一片开阔的台地,雾霭在远处的树林间浮动游移,薄雾覆盖下的林木点缀着红色,黄色,和绿色的秋的树叶,空灵而又飘缈。阳光努力想要刺破重重雾霭,却只能成为林间一片混沌的光,恍惚觉得这近得像是触手可及的天边真有一座宫殿,或许就是人人向往的香格里拉——没有痛苦,没有疾病,没有衰老,有的是富足和无边的快乐。
达古拉垭口生长白桦树和杉树,白桦树掉光了叶子,赤裸的树枝优美地展示着初冬的韵味.被秋色尽染的杉树如同一尊尊深黄色的宝塔,塔林间系满了五色风马旗,使得垭口色彩斑斓.此时的垭口,稀疏的转山者再构不成队伍,人们边煨桑,边往空中撒五颜六色纸片的风马旗,这一时候所高喊的“唉——啦嗦罗!”不再是此起彼伏的了,因为每天鱼贯而行的队伍没了。古老时代的迁徙部落在途中分为两支,各往一条路走开去之后,人心是否有点寂寞?我喜爱这种人生一世才能相聚几天,彼此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在山外的一切,不知从何来,回到哪里去,语言不通却心迹相通相知,每天朝一个方向走在路上的朝圣部落。每个人走在这个部落里的时候也就走在了理想国香巴拉:人人平等,各个互助,彼此默契地相互鼓励着走完朝圣路。
这无数的高山无边的林原,不知被风雨洗过了多少遍。绿色的植物,金色的地衣,它们安慰了人类,安慰了所有生灵。它们身上流动的到底是什么?它们日日夜夜吸吮着,吞食着,从地脉深处探出根系寻找。千百年的故事粘稠坚韧,沉淀在地层深处,需要一颗千年古树的长长根须才能抓得住,它会让这棵古树枝叶繁茂。
我听到了地壳之下的咕咕之声,我知道流动不息的到底是什么。冷风让我皮肤干裂,让我懂得了永远不变的归宿。在一层层如同浪花一样绽放的呐喊、乞求、呼救、狂嘶,怒号之后,大地一片沉默。夜色淹上来,一片片杜鹃花瓣浓厚的更加可怕,它们化为汁液在流动。我看见它们流成了河,流动,咕咕有声。流啊流啊,流了整整一夜。血红的花瓣化成的河流一开始浪花飞溅,滚烫的热流灼伤了青草;接着就是无声的蔓延,是冷却和渗透.大地松松地,宽容自如地接受了芬芳的回赠。
我愈发迷恋你预示给我的那个境界,我想象它,奔向它,用双腿,也用心灵。
翻过垭口,目光越过黄色杉树森林的顶部,猛见梅里雪山北端的雪峰,真想扑身在地,磕个大头!云海忽然逝去,下面展现出一望无际的深褐色大地,阳光从上面像万千道聚光灯照亮了大地,一种出乎意料的梦幻奇景突然出现。在这茫茫大地上有一条蜿蜒盘旋的长带,这个长带有段是深黄色的,有段是银白闪光的。下到农扎桥,才知道这竟也是玉曲河!它自北向南流,在达古拉脚下拐了个回头弯,再向北流去,形成朝北开口的U字形,向西汇入怒江。外转路在此也来了个朝南开口的U字形路。啊,这苍茫无垠无际的大地啊,是它的血浆,从青藏高原深深地层中喷涌出这一道道恩泽子孙的河流,它们纵横奔驰,滂沱摇泄,鸣啸苍天,排挞岩谷,一下分散作无数条细流,如万千缨络闪耀飘拂,一下又汇为巨流,如利剑插过深山,势如长风一拂,万弩齐发。多么纵横辽阔的滇西高原啊,高原上空,无数美丽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飘忽闪烁,如白杜鹃花随风飘拂。那一曲牧马人的歌声又嘹亮的唱起,不过,这一次它不是在空中,是从我的心中飞出,飞下苍天,飞下长河,随惊涛骇浪而飞扬,而回荡。
我凝望着梅里群山,倾听跳动的心音。市相缤纷,香客嘈杂,你却无视无闻。你端坐一隅,仪态万千,呼吸吐纳。紫蓝色的天空更加静谧,星辰一片冷凝。今夜如此咸湿,衣襟溅满了飞沫,可是我仍然深深地望向你----那虚无缥缈的高原,你的长居之地。人间已是凌晨,却不曾万籁俱寂。它在炙热的燃烧,一刻也不停息的激荡和追逐,一刻也不终止的呼号和叹息,然而这一切都难抵你的耳畔。那些传说演绎了几千年的梦境,你是人间的战神,浑身散发着灿烂荧光;你有纤长的佛手,处子的肌肤,闪闪的美目;你暴虐而慈悲,心胸如海洋,引诱羁旅,拥波为疆。你洗涤一头乌发时,云雾就会荡起狂涛巨涌,你用一种至美吸附一切,毁灭和颠覆一切,直到这个世界末日来临之前,你都会一直居住在那里。那儿是西方,是世界上最先领受佛光的地方。你掩映于流云葱茏之中,在月亮洒下的荧粉中款款而行,为星星缀上冠冕;你一遍遍巡视无边的水晶之国,长袍掠过碧波,在群峰上稍稍停留。那个蜿蜒西去的国家精英,那个让先民为之震愤的登山队,那个令无数高山低头的十七勇士,他们最终命丧你的臂弯。这算是您的惩罚吗?不,我宁可相信他们是被自己的贪欲之火烧死,他们的枯目最后一刻仰望和乞求的,仍然是你的容颜你的恩赐。
我一生都将歌颂白雪。它皎洁又忍受践踏,它覆盖了大地的轮廓,使其丰腴起伏。它把需要掩护的都紧密捂住,像使用母亲的衣襟。我伸开十指去抚摸,去握住,去佛开……白得不见一丝灰污的雪啊,就是它指示着清纯和洁净,也指示着严肃和冷静。你被告知在长久地时光里守护它,不被践踏,不被污染,也不被改变。当白雪真的化在你的鬓发时,我就从云端扑下来,跪卧在你脚边。啊,你啊,你的洁白的心灵洁白的身躯啊,你的纤纤十指啊,为了印证为了明确,就这么贴近了我。我向你挥手。你成了一尊雪雕。后来夜幕遮去一切。我荒唐地仰脸寻找星星。天上是挥挥洒洒的雪,是你,是沉默又欢笑的精灵,是恩情和喜乐,是宽恕和愿望,是庆典。
到达来得村已是天黑。篝火周围虽然有十多个人,但整座森林里,只听见火堆上柴禾燃烧的噼啪声,三匹马嚼夜草,马铃轻轻的叮当摇晃着,偶尔是我们几个人的交谈声。是分道引发的离愁?是迷路之后的内敛?我的心空寂了起来。我已把自己,把这络绎不绝的转山队伍视为梅里雪山的新鲜生命。曾一起喝过同一口圣水的人们,如何分离?但我确实要离开了,离开我有生以来寻觅到的唯一的山,这是我的怯弱,我为自己的怯弱而感伤起来。
不知有多少人还像我一样记得那些漫长的聚会。聚会围绕着一团火,我们沿着河畔欢歌;多么热闹,多么红火,南南北北的客人汇聚一起。那些场景他们记得吗?他们如果不记得,他们怎会成为同路和朋友?
我是这样地不能遗忘。我感激,我答谢,无头无尾。我为高原而感激,我为自己而呻吟。这样我变得坚强。九死一生,炼狱,折磨,挣脱,走过来又走过去,走向很远。我很寂寞,不,一点也不寂寞;我很孤独,不,一点也不孤独。知性的曙光一次又一次照亮了大地,人们就在这光泽中往前行走。他们在阡陌之中寻到了曲折的小路,然后又奔向山巅,踏上坦途。我在你的理解之中,而你又是什么?是幻化的高原,是并不存在的雪莲,是舞蹈和歌声,是旋律,是精灵般的红色衣装?我愿你那鼓鼓的额头里,装下的全是流水般的清澈和润滑。那个奔波的夏天,那个可爱的初秋,那个纪念,那个祈祷。我回想起那次聚会所经历的宗教般的情感。真的,在我们所不理解的那个世界里,产生了不灭的记忆,这也就够了。人们将记住这美好的一切,尽管这“人们”会是不大的群落,可这是真实的。
清晨六点赶路,月光明晃晃地照亮着我眼前的一棵棵树木,月亮西沉的一方,森林黑得像张剪影。月光在马背上勾勒出一条柔软起伏的光线,随着马铃的清音,这条光线轻轻变动着,宛如黎明前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微波。
爬至梅求补功大坎就可翻越全程至高海拔米的说拉垭口,由此一直下坡到达梅里水便完成了整个转山的行程。山路垂直向上,回头弯道几乎也在急促之间调头向上。爬至大坎处,此段不长的山行垂直海拔竟然已达米,太阳光束像上苍仁慈温暖的手从厚重的云幕中伸出,最先抚摸你的脸颊,身体也瞬时温暖起来。
云雾像烧沸开水的蒸汽迅速升腾散去,雪峰展现,仿佛佛晓前海面上最先亮起来的一座冰山,又像个穿戴着浅黄藏袍的帅气男子微笑俯瞰,经幡在眼前绚烂绽放。第一束朝阳照亮说拉垭口最高的雪峰,天空一片玫瑰色,雪峰顶由暗红迅速转亮成金红。时间非常的慢,地上和空中凝固了样没有一点儿动静。上到什么植物都不生的生命禁区,遍处灰色和红色的风化了的砾石。朝阳侧面照射过来,砾石地上一半阴一半阳,山路完全沐浴在晨光里。从山谷中冒出头来的山峰被冰雪覆盖,在眼光的照耀下变成了巨大的反光镜,令人发怵。此时此刻,只有人才是热的,唯一的热源,供给自己温暖的不是太阳,而是自己血管里流动着的鲜红血液——我第一次体验到人是大自然中,除了太阳之外的又一个热源,人体内有火种,人习惯了向太阳,有向自己体内之火的吗?随着海拔的升高,我心静得恰如眼前尘埃不到的冰雪,纠缠不休的烦恼自动退去,纯洁的灵魂出来接管人,支配心。我感觉自己透明得由光线自由地穿过我的身体,而灵魂清楚的如立在你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不可捉摸的虚幻。
当双足触摸到垭口至高的地面时,世界一片荒芜,稠密的浓雾重又聚集在山顶翻跃,起伏,赭红的岩石像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携带着令人窒息的力量,地衣植物谦卑地匍匐在岩壁上涂抹出一丝生机,天边是风马旗迎风颂吟。
倏然间,一声声带着高原特有苍凉的山歌顶着刺骨寒风迎面飘来,那歌声像是仰天长啸的嚎叫,又像是如诉如吟的絮语,嘶哑的嗓音沾满了千年的沧桑。暮霭间,一列灰白色的马队在逶迤行进着……那从悠悠远古中驶来,驼铃叮咚地穿行在剑锋峭壁,翻过无数昼夜交替的茶马古道;那旌旗猎猎,鼓号震天,弥漫起万丈硝烟的茶马古道;那历经风霜雷霆考验,阅尽人间沧桑的茶马古道,渐渐随着赶马人远去的背影消逝于旷野尘风中。
从高空俯视这片赤色疆土,这条深深激动过一个民族的马帮之路,这会儿像一条松松垮垮的灰白色带子,四周的崖壁,山峦,岩石,都比它辽远雄伟的多。一切人工开凿的东西,都是极其有限的,而一切神灵做成的东西,都是无法企及的高大完美,比如说这连绵不绝的山岭,这浩浩渺渺的云气,这宽阔无垠的高原,还有这蓝色的天空,天空下无际的碧波……
不顾及地面的泥泞,我对卡瓦格博赋予我内心最深处的拨动,不仅仅止于张开双臂拥抱蓝天的姿势,我定要匍匐亲吻大地!生命的过程究竟怎样追随,获得的可贵的人生以怎样的方式走向下一个出口。此时此刻我深信翻过此山已拥有一个不再和昨天一样的自己,我的所思所愿所求都在转山之路中回炉重塑,而燃烧我的是风中咧咧作响的五彩经幡,路上并肩或交错的寻善的人们,是那曲折磨砺的山道,高耸于天际的雪山,是那屹立的雪松,潺潺流过的河水,是偶然探出头又不敢笃定的自己,转山转水,我感恩这次缘起,我喜欢,喜欢每每相逢的单纯快活的心,每每相逢深信生命轮回的转山人,我也就此和这一切结缘,不再去想此行是否洗清一生的罪业.
卡瓦格博,是上天缔造的一座神韵坐骑。它灵气泽国,它皓天祥瑞,它举日生辉。
仰视你的时候,我沸腾的血脉忽然冷寂,我喧嚣的心海顷刻止息。就这样无言的站立在你面前,我从林莽的起伏呼啸中看到了远古的波澜,海的无垠浩瀚,群蛟出水的气势,想象在天地战栗的轰鸣中,你是以怎样的豪迈跃出海面,亲近阳光,俯瞰大地,跃成世人仰视的高度。可,有谁知道,你冲天而起的力量酝酿了多少世纪?
风在盘旋,云在游走,山,在静默。
仰视你的时候,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熟悉的气息,熟悉你的松涛汹涌你的流云旖旎,熟悉你的巨岩峭拔群峰逶迤,熟悉你云蒸霞蔚的气息!不知有多少人目睹过云海茫茫中金光映雪的壮丽;不知你那裸露着沧桑的峻岩沐浴过几多岁月风雨的洗礼。前面茫茫的山路上,有许多行色匆匆的攀登者正低头赶路,身后,还有数不清的追随者在不倦地跋涉。那陡峭的山道上飘拂过飞天的长袍,挥洒过格萨尔王的威仪,也回响着莲花生大师的教诲.
仰视你的时候,繁华已是云烟。仰视你的时候,荣光渐成记忆。
仰视你的时候,我不知道,山谷中那闪闪夺目的,是你冰冷的泪痕,还是你幽幽的叹息?
古老的梅里,以日照金山的名义,光照世界。
最美不过梅里的日出。晨起,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莽苍混沌的。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惊叹——因为眼前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昨夜的如岱风岚砌成一幕缭绕的云海,除了我所在的飞来寺以外,东西南北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
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站在雾霭溟蒙的观景台,发生了奇异的幻想——面前的金字塔无限膨胀,溢到高空的浓雾化成了一个巨人的躯体,脚下的澜沧江丈量它的身躯,只是一根红线;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它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的热泪……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云海也活了;眠熟了的兽形的涛澜,又恢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前方朝露染青的山脊轮廓冲洗,激起了四方的水雾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莅.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巨人的头颅……倏然间——面前的巨人已经扫荡了云海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铺开,顺着金字塔的顶端,向大地隆起的脊背,四周环绕的远山河流,层层叠叠的林原扩散,蔓延,燃烧……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横亘在无边的金辉上,渐渐地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在霞采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在一刹那间,四周群山好像经过了一次净化,全都变成了纯净的橘黄色。光明逐走了黑暗,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灿烂夺目,五光十色。蔚蓝色的天空,剪影般的群峰山松,五彩缤纷的云海霞光,在高空气流的影响下变幻无穷,使人仿佛置身于神奇的仙山琼阁。
啊,太阳!这光华的巨轮,这普生万物的主宰,历来对它是神奇莫测,充满幻想。太阳代表永恒,代表未来,代表光明,代表至高无上的圣洁和威力。人们对它的感情,在自然界中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不论是初生的红日还是即将消失的落日,都是红彤彤的巨大的火轮,披着五光十色,瞬息万变的彩霞,给天下万物以无限生机和柔美的慈爱。我面对这温柔的包含有各种色彩的光轮,如同光的闪耀,如同火一般的燃烧。
落日给我们留下夜晚的黑暗,那闪光的星星,不是太阳在黑暗中留下的火种么?星星是光明的化身,是未来的化身,是希望的化身,它守卫在天幕上,也守卫在人们的心灵中,为迎接明天更美丽的日出,给那些勇于在困难中奋斗的人们以新的启迪.啊,这一切在太阳和火中诞生的,以及那在太阳和火中消失的一切,我都赞美!
从晨曦之出现,到夕光之垂,便是一段人生的长河落日圆。
梅里的银河,美得如此这般,竟使我险些落下泪来。
人类的星辰,智慧的星辰,永不消失的旋转的星辰。日月西去之时,它们就变得一片茂密,像原野之花,像海面上的水浪,一层层翻卷。多么辽阔、活跃、奔腾,一片生命的激越和灿烂。
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远远近近的生命,如星辰一样缀在夜空,一颗一颗,闪着光束。与这些繁密的星辰对话是再有趣不过的事了,我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对方射来的温暖的目光。这些飘荡或驻留的灵魂来自四面八方,有的飞过了大洋彼岸,甚至是出自丛林和大山褶缝;有的直接从幽深的隧道钻出;它们还源于神圣的教地、山匪出没之地、金光闪闪的皇宫、烁烁天堂,未知的恐怖之地、淫荡之地、喧哗之地和死寂之地……如今全被收拢一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栖息或回荡……我手指碰到了这些垂挂下来的光束,这光束在我的身上划过,缠绕徘徊,久久不忍离去。它们构成一首烂漫天真之歌,痛苦欢乐之歌,是穿破精神雾霭的明亮尖利的闪电!远方有颗灵魂,它生出了这样的节奏,在一鼓一跳的生动。
我一向歆慕于那些有信仰的人,无论他们归属于哪个宗教,哪个教派,他们的心境都会是平和而安详的。他们把心寄托于天外那种超脱于人力的神秘力量上,将每天的生存与收获视作恩赐而真挚叩谢,为自己与周围人的幸福而虔诚祷告,努力地施予需要帮助的人,即使是遭受了痛苦与打击也能够做到镇定自若,坦然面对。因为内心有了依靠,所以脸上总能挂着微笑。而星空对于他们,是理想中的天国与最终的心灵归宿。他们虽然信仰不同,但都对生命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怜悯与敬畏。他们都曾匍匐在那富有光泽的土地,都曾经为目睹卡瓦格博金光闪闪的衣襟而动容,他们在从一种生命状态向另一种生命状态转变的路途中,全都下定了为追求人类永恒的幸福而不惧生死的决心。
而人类最终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我想应该并不是努力探索未知世界这么简单吧。
爱星空,就要像信奉宗教那般。这一点,也同样适用于像我这样游荡在宗教边缘的人。
如果置身于辽阔的宇宙,哪怕同行有数人也还是会感到孤独吧……
回到县城,我用目光向远方画出围绕卡瓦格博走过的这一个大圆.澜沧江是高原滚动的血液,清澈奔腾了千年却从不懈怠。江水澎湃的岸旁,人们几世的虔诚与守望一点一滴汇聚在匍匐站起的身影里。梅里雪山是高原挺立的脊梁,多少世纪高原的沉浮都依靠着他的坚强,伴随着格萨尔那千年的传诵一直将生命的沉积延续到今生。白马雪山是高原的眼睛,它带着高原遗留的痕迹守望着天界与浮尘之间那永远不能跨越的沟壑。站在天路旁,一道道陡峭的山梁绵延起伏到天另一端的方向,那一声声汽车发动机震颤的声音,似乎是钻透了高原地壳中最活跃的分子,将炙热的火红在雪山的冷却下变成一道道绿。
江河日夜奔流,四季自在更替,人民生生不息。如果不是神佛,这非我的力量所指又是什么?我想,那就是永远静默地走向高远阶梯一般的列列群山;那就是创造过,辉煌过,也沉沦过,悲怆过的民众,以及民众在苦乐之间延续不已的生活。
极目远望,一列列的群山拔地而起,逶迤着向西而去,失去陡峭和峻拔,融入青藏高原的壮阔与辽远。
听到了嗒嗒的马蹄声吗?那是从天际飞来的,是穿越了历史尘埃的声音。那匹马也许会飞驰进你的红木林,然后就开始飘飘奔跃。它是一首歌,一幅画,一行长长的诗。那一个方向传来的声光就是召唤。我们都听到了。那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围拢在一起,我们都处于那短短的一瞥之中,热血的激扬却是永久的。我们服从了它就获得了永生,这就是一个真实无误的结论。火光与呐喊阵阵催逼,我注视着那个方向。
我们在一个什么年代里相遇过?
是的,我们已经厮守了一千年,在灶火的熏呛下泪流满面.
黑夜用无边的墨色来恐吓我,我就依偎在你的山峰之间,脸贴紧了中间的凹地。睡着了,鼻孔里全是绿绒蒿和百合的香气。春天里的第一束花像金子一样,你扯着我走向高地……
你诱导我,把一个能够频频顾盼的生命之丝牵到了我的手上.你告诉我,只要守住那根弦,我就会再生。命系在弦上,系在后来人的心弦上。当它能够时常发出铮铮脆响时,你就会踏着它的节奏归来。我记住了,记住了。我有一双不倦的眼睛,不屈不挠的手指,我不会让你长久地沉睡。在这个有白昼有黑夜的世界上,你凝神静气,屏住呼吸,这样一天,一年,一生。绝不忘记,绝不;绝不存一丝虚念,绝不。你的疾呼之声将透过朝雾传到四野。愿这温暖的夜色包裹着我,溶解着我,直到把我化成一片透明的水汽------那时我就可以尽情地飞翔了,可以与云霞汇拢,可以与绿色结伴,可以亲近你的脸颊.
你一辈子都会离我很近,又无限的遥远。
那匹白色骏马的先人的传说啊,你在梦中安抚了我的孤寂思绪.风把我吹起来的那一刻,我就领悟了全部。梦的终止处,是我迈开双脚的起步处。
我来了,太阳升起来了
红色,各种各样的红色.如果留意一下会发现朝阳和落日的红以及它们染出的云彩,红色的天空和大地,海洋------那是火红的波涌.
你一语不发,注视我。我看到了这灵魂的光束,它点亮了。这神圣的时光,千万要忍住,再忍住。这是终点上的光。与这光相伴的,是顽强无比的花朵。灵魂的光束扫到哪里,鲜花开遍哪里。这束光还给了我青春,欲念,力量和忠诚。
我的没有着落也没有来由的感念啊,我是供奉,交还,叩拜而来的,我为此而跨越了河流,高山,焦土和林地,身上衣衫破损,尘土蒙面。我一直历尽艰难万险往前赶。脚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渗出的红汁又化为青紫色的鸢尾花。你有一天能够从那曲折的,每年春天都要如期萌发的花棵上,寻到我的来踪。
远处的马蹄,不停地敲,叩问这沉沉大地,隐秘堆积的尘埃。厉风把一排树扳成了弓,弹动着,一齐飞射出无数箭镞。
我一遍又一遍呼唤你,寻找你的黑夜,让那团团温热的墨丝把我缠绕。当不能言语也不能呼吸的时候,我那一层层的呼唤就送达你的耳廓。到哪里寻找?你融入了消失了,你的声音你的形影,都一块儿隐去。每人领受他的一份,就像初夏时节孩子们各自捧走一束兰花。那芬芳啊,那粉粉的色泽啊。你的目光转向了无垠大野,或抚摸或倾诉。也许遥遥目测才是聪慧的,一旦走近了你就冰消雪解。我在这一端忙碌,追逐一匹骏马,礼赞它的长尾飞蹄。就这样与冰凉的时光相处,等待和迎送着挚友。
还是无言的对峙吧。无言是滔滔的涌,是凝固的山。无言地,遥远地注视。遥远得像一厘米,一只手臂。当我在熟悉的,生来就寻觅的那种气息中沉浸时,我怎么去申辩,去吟唱,去倾听?不能了,我即将离去,我要远行。那个人在高原上伫立,那个魔力无穷的人哪,他真的铸在了高原上!我从他那儿寻找永久的支持和鼓舞,慢慢长路也能够穷穿.我怀上了一个冰凉的心情奔赴天涯.天际是一抹光,一片苍然,我直着走进去,像走进一片尘埃.在夜色消退的时候,你就会看到我。我已经在冰地上站了许久。我没有携带笛子,只在月光下徘徊。无声无息的沃野,无边无垠的夜色。一团团莹粉似的时光由东向西运行,掠过树林时挂满了尖梢,像丝绵和雪,我再也揩不掉了.
你骑在白马上,松松地扯住缰绳,看着你的远方。由于神往,你的身体往前倾去,最后稍稍离开了一点鞍子。一匹多么羞涩的马,它驯顺而善良,你们的眼睛是一样的,闪闪发亮的缎子搬的衣装啊,辉映出你的笑靥。我险些顺着你秀挺的鼻梁滑下,在起伏庄严的山岭上跋涉……这丰腴永不贫瘠的高原之上,我愿用尽自己的全部生命。舍上,溶化。
你的手牵上我,永远也不要失望.当我梦见红马疾驰,高原上烈焰腾起的时候,会失声大叫.我的热血推动我一跃而起,追逐那匹红马.它是火的飞动,是燃烧之神,是高原的眼睛.你的手紧紧地牵住了我,我绞拧它拍击它,把它深深地按在胸间.人的一生都要有这么一只手,它是使人不会坠落的一道牵拉.我的手,我求你永远牵上,牵上……这只纤弱的、力拔千斤的手召回了那飘摇淡远的一丝,让其归来。从此手与心在一起,生生不倦地诉说。
迎接吧.那一天虽然遥远,但并不是渺渺无期.电火点燃了高原上的荩草,它爆出噼啪之声,蹿起一道道火舌.生灵们跳跃着引动火龙,看它在大地上翻滚和嘶叫.丛林也燃烧起来,把一枝枝火炬传送给星星.整个天空都腾腾地燎起来,巨大的呼号震动四野.我把自己点燃了,这是我全部期待的结果.我最后告诉你的,是我燃成炽亮的高原上的那个光点
再一次回顾吧,回顾那些时刻,回顾雨天和雪天,回顾你牵上我的手,一起奔赴和歇息的年代。这时的崖畔上青葱如故,西风如故,太阳还会升起,牧歌声震四野,无边无际的海浪上,百花层层绽开……夜色里闪动的颜色,在视网中结为永恒。无数次迷蒙四顾,伸长双臂触探,扶住石壁。午夜的钟声啊,徐徐移动的指针啊,把乳白色的黎明的薄膜划破了。我在这恐慌的时辰里必须依偎,沉入和回避。那铺天盖地的一片淋漓啊,那无遮无拦的奔流啊,溢满了大地和江河。
这是追思不绝,让额头生满茧花的时光;是祭与偿、忍与韧的岁月。河水流过十三道石滩,洗涤出光洁的鹅卵,大风把群山梨花扬成了雪,悄悄滋长的笛音就吹响了。我会沿它的悠长与委婉走去,一直走出盆地,登上山巅;当我见到阳坡上粗实的松干迎风剥落时,就会长啸一声归来。弓满了,箭镞飞去,月亮跃出山坳了。
不必寻求什么奇迹,不必期待隐喻和显现。我已经感动了、得知了、谨记了。从此只需注视和回报,只需守望了。我看到雪封的高原无私无求,仅仅为了验证一副无欺的目光。让冰凌刺破虚念、割断羁索吧。寒冷彻骨之地有一束神奇的花,它开得多么绚烂……我一遍又一遍梦念高原。
我望向这片苍茫,倾听不倦的敲击,还在幻想那一双白羽。那是人世间最纯美的颜色,是飞翔的花,是炽亮的电。它化为蔷薇的苞朵落入眼睑,助我安眠。它让我记起骏马的故事,看见那光闪闪的躯体驰过棘丛、沃野、林莽,穿行十万大山。你是伴它飞去的精灵啊,是水和光,是雪花和兰草,是含泪带笑的母亲。
你千里迢迢为谁而来?
为你而来
你历尽艰辛寻找什么?
寻找你这样的人
你会看到什么?
一片金色的报春花
你还记得这片好花长在哪里吗?快告诉我它长在哪里?!
它长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它长得满山遍野!咄!
引用小硕生前写给卡瓦格博的两万字箴言,悼念这位姑娘!
二零一六年九月
水手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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