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隐没,时光向前,灼心的回忆与慢慢冷却的现实,渐行渐远。事情过去5年了,今天推荐每日人物的一篇文章,作者用冷静的笔触写现实,那现实变得既锐利又温和,直指心灵深处。
明天,五年了
by杨宙
7月20日之后,不像很多城市的阴雨连绵,温州始终是晴天,时有柔和的风。如果不出意外,周德服会像往年一样,在明天驱车60公里,去那座高架桥下,静静地站上一会儿,不带鲜花。妻儿被埋在老家后面的山上,和祖坟在一起,他经常会去看。年7月23日,在那座高架桥下,周德服失去了包括妻子和两岁儿子在内的五位亲人,是那次事故中死伤最多的家属。5年,周德服胖了一圈,紧身的蓝背心下凸出了日渐圆鼓的啤酒肚。37岁的他,白头发更密了,有时一次就能拔下几十根。很少跟外人说起五年前的往事,周德服把他们藏在心里一块安静的地方。曾经颓废,但生活总要继续,看着后来出生的小儿子,他找到了重新来过的理由。安定生活流转于店门和家门之间。店是老的,开了30多年了,在浙江南部沿海地区这个半闭塞的村子里,这是年头最长的杂货店,30多平米的区域,成了小山村货物和信息的集散地。家是新的,和杂货店只隔了条几米宽的马路。有五层楼,洁白的外墙,欧式的装修风格。周德服会有点小自豪:附近只有我们这家有这样的。颓废了两年后,周德服决定将往后的人生安定在这条马路的两边。其实现在也谈不上奋起,周德服只能算这家小店的员工,铺子是父亲多年的产业,他每月只领块工资。日子飘得倒也悠闲,一个上午,每隔3分钟就会有人上门买东西,周德服有时寒暄,有时一言不发,只用手臂充当一次搬运工。现在,周家已经不是村里人饭后谈资的中心,村民们也不会直接跟周德服聊“五年前那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只是偶有几个不知情的人会问起他,怎么37岁了,儿子才两岁?周德服笑笑,不做解释,不再提起关于那一年、关于动车的一切。唯一一次坐动车是四年前,与朋友去桂林。车上他怎么都不舒服,在座位上左右摇晃,一会儿站在过道里来回走,车厢里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如万千蚂蚁焦灼。到桂林的那几天,他整夜睡不着。“以后再也不坐动车了。”如今去哪儿都开车。母亲去年生了场大病,多次往返上海做手术。他与弟弟轮流开车接送。多公里的路,坐动车3个多小时,开车得花上将近两倍的时间。他说,也不是害怕。只是在动车封闭的空间,窗外飞逝的风景下,他总会想,如果那一天自己也在那列车上,会如何。还是在家好,大脑的空间都被琐碎的日常占着。日子绵长,时间流逝于新房装修的进度、商店里货物的出入,循环往复。现在周德服也不再需要出远门,不再需要跟外界联络了。五年里,朋友们怕打扰他,都渐渐失去了联系。电话簿里没有存下几个号码,只记得几个六位数的亲情短号,连老婆的长号都不记得。除了生意,他情愿手机不再响起。老父亲正在商店里抬头看新闻。
手机房间里的某处藏着一部金色的诺基亚触屏手机,周德服不愿回忆放在了哪。
上一次给它充电是半年前。那是当年他从妻子手中找到的,他猜测手机脱离控制的一刹那,妻子像往常一样在玩着游戏。
屏幕裂了,后盖压坏了。他去找人把手机修好。
他记得手机里最后一条短信,妻子带的第一届学生初中毕业了。刚好是暑假,事故前一天,学生发来短信,邀请他们两口子去参加聚会。
妻子陈茜出来教书早,中专毕业就到县里的小学教语文。年刚满三十岁,她已经教了两届学生,12年。
当班主任,好多家长都想把孩子往她班上塞。刚参加完培训,年轻的班主任即将要升任副校长。
周德服把电话卡换上后,想继续用,可手机通话质量太差,只能先让它安息。
他和陈茜的相识也是源于手机——12年前他在福建海军基地服役,握着堂姐给的相亲对象电话,忐忑不安地拨过去,从来不接陌生电话的陈茜那天刚好接了。
25岁和23岁的两个异地恋人,没有QQ,每天约好时间,通话两个小时。复员后的第一年,周德服没有分配到工作,陈茜不顾家里人的阻挠,坚持和他在一起。婚后的生活总是淡的,两个人都没有进过电影院。最浪漫的事就是到餐馆里,面对面吃顿饭。
那会儿周德服天天做饭。也说不出妻子爱吃什么,只知道自己做的她都吃得很香。
那一天下午4点,陈茜还没上火车,打电话来让周德服先回家买菜。他买了一对螃蟹、白虾等海鲜,将近多块,做好了八道菜,他在电脑前打着《传奇》,大餐在等着妻子回家。
这桌菜后来一直放在那儿没动,馊了。
妻子的电话再也没有拨通过。
从年的下半年起,周德服天天随身带着两部手机。带着它开车,从温州开到义乌、丽水、台州和杭州。开车的时候老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年来,手机充电开机的次数越来越少。
周德服越来越不敢打开它。QQ空间里有许多照片,他也锁上,再也不登录了。“看了心里不舒服,整个晚上睡不着。”
他清晰记得给他带来噩耗的那通电话。
妻妹打来的,“我姐乘坐的车子可能追尾了。”周德服生活中的老店与新家。
暴怒
“动车都会追尾?”他穿着短裤和拖鞋,和父亲、弟弟一同赶往事发地。
动车里有周德服的六个亲人:妻儿、岳父岳母、妻妹,还有妻妹肚子里的小孩。只有岳父侥幸生还。
事发后的第21个小时,他亲眼看着救援人员寻找到最后一个“生命迹象”,是一个孩子,也是两岁。他看了一眼孩子,眼神暗淡了。
儿子刚刚剪完头发,那小孩的头发比较长。后来他才知道,被救的是个女孩,叫小伊伊。
他在藏尸袋里找到了两岁的儿子,身上没有太重的伤。他倒了点矿泉水,抹在孩子满是污渍的小脸蛋儿上。
他的眼泪第一次掉了下来。
过后,有的人劝慰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也有人说风凉话,赔了那么多钱,很舒服啊。村民们都从电视新闻里听到了91万这个赔偿标准。
“我说你也死老婆孩子看看,用这些钱,你舒不舒服?”周德服几乎破音。
而现在的更多时候,周德服说话缓慢而乏力,像被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声带。暴怒之后,便是颓废。周家生活在浙江南部沿海的小村里。
酒
五年间,周德服养成了许多习惯。
他学会了打麻将,在开始的两年里,没日没夜的打。他形容那是一个自我抛弃的阶段。
他每天喝酒,睡前一定要喝上半斤白酒才能入睡。喝酒对他而言不是解脱,而是一场场麻痹。酒劲儿一过,早上五六点钟就睁眼了。
酒精在身体里积聚,肾代谢功能紊乱,年纪轻轻得了痛风。半个月发作一次,痛的时候,脚上整个关节都肿了起来。
尿酸石像是所有痛苦的积淀,他左脚内侧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一个肿块。有时候他想自己扎破这块痛,手举在半空中又犹豫了。
就连流动的风都在欺辱他,“冷风吹来像冰块一样,热风吹来像在火上烤。”
第三年,他在亲戚的催促下,相亲、成婚、生子,这些大事像是履行程序一般,迅速地进了快车道。
再婚的婚戒还是用之前那一对婚戒换的。那是当年两人一同挑选的白金戒指。第二任妻子又给了他一枚,他从没戴过。
随着奶奶信基督教的他,当年结婚、孩子出生等人生的重大时刻,他都去祷告平安。
从年开始,他再也没去过教堂。“你没有让他们活下来,我信你有什么用?”
与现在的妻子总是为小事吵架。他承认,总是在心里与死去的妻儿做比较。
年,第一个儿子两岁,学说话很快,一到爷爷奶奶家就会乖巧地喊“爷爷,过来吃荔枝干。”他在路上看见汽车的流线,就能认出是雪佛兰、奥迪还是大众。
现在这个儿子会说的话很少,爷爷奶奶妈妈都会叫,唯独不会叫爸爸。
第一个儿子出生时,他有着强烈的初为人父的惊喜。第二个,觉得很自然。对于孩子的规划,他觉得,先养着吧。
这样对他们公平吗?
“上天对我不公,我只能慢慢改变自己。我不是圣人。”周家生活在浙江南部沿海的小村里。
酒
五年间,周德服养成了许多习惯。
他学会了打麻将,在开始的两年里,没日没夜的打。他形容那是一个自我抛弃的阶段。
他每天喝酒,睡前一定要喝上半斤白酒才能入睡。喝酒对他而言不是解脱,而是一场场麻痹。酒劲儿一过,早上五六点钟就睁眼了。
酒精在身体里积聚,肾代谢功能紊乱,年纪轻轻得了痛风。半个月发作一次,痛的时候,脚上整个关节都肿了起来。
尿酸石像是所有痛苦的积淀,他左脚内侧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一个肿块。有时候他想自己扎破这块痛,手举在半空中又犹豫了。
就连流动的风都在欺辱他,“冷风吹来像冰块一样,热风吹来像在火上烤。”
第三年,他在亲戚的催促下,相亲、成婚、生子,这些大事像是履行程序一般,迅速地进了快车道。
再婚的婚戒还是用之前那一对婚戒换的。那是当年两人一同挑选的白金戒指。第二任妻子又给了他一枚,他从没戴过。
随着奶奶信基督教的他,当年结婚、孩子出生等人生的重大时刻,他都去祷告平安。
从年开始,他再也没去过教堂。“你没有让他们活下来,我信你有什么用?”
与现在的妻子总是为小事吵架。他承认,总是在心里与死去的妻儿做比较。
年,第一个儿子两岁,学说话很快,一到爷爷奶奶家就会乖巧地喊“爷爷,过来吃荔枝干。”他在路上看见汽车的流线,就能认出是雪佛兰、奥迪还是大众。
现在这个儿子会说的话很少,爷爷奶奶妈妈都会叫,唯独不会叫爸爸。
第一个儿子出生时,他有着强烈的初为人父的惊喜。第二个,觉得很自然。对于孩子的规划,他觉得,先养着吧。
这样对他们公平吗?
“上天对我不公,我只能慢慢改变自己。我不是圣人。”感冒了怎么办告诉你感冒药怎么选夏季心慌气短原来是因为原创